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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亡国太子妃

一朝穿成太子妃,秦筝没拿到宫斗剧本,也没来得及体验一把太子妃的骄奢生活。

  因为,亡国了。

  宦官手捧三尺白绫道:“娘娘,城破了,您体面些去吧。”

  秦筝:“……”

  这是什么开局?

  为了不被逼着自绝,秦筝只好到她那半死不活的太子夫婿榻前,装深情哭一哭拖延时间。

  *****

  大楚开国皇帝楚承稷,一生骁勇善战,北征戎狄,南驱巫夷,开创了宣楚盛世。

  他一生都在征战,无妻无妾,以至于英年早逝后,只能从宗族旁支选出个小子继位。

  他在自己开创的盛世长辞,再一睁眼,竟到了灭国之时!

  他重生到了当朝太子——自己曾了不知多少代的侄子身上。

  得知自己当年开辟的疆土直接被霍霍没了,开国皇帝陛下当场给气笑了。

  这群后辈究竟是有多废物?

  昔年他能一手创下这个屹立数百年的大国,而今也能重建!

  至于这个倾国倾城、在他榻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太子妃,开国皇帝陛下十分不屑:女人只会影响他复国的速度!

  后来,开国皇帝陛下夜夜在椒房殿外拍门:“阿筝,朕可以回房睡了吗?”

  *****

  秦筝也没想到,自己当初那装腔作势的一哭,竟把离嗝屁不远的太子给哭活了!

  虽然她这太子夫君醒来后似乎脑子不太好,把他爹、他爷爷、他曾爷爷、曾曾爷爷骂得跟孙子似的(-ω-;)

  楚承稷:他们本来就是朕曾了不知多少辈的孙侄。

  【小剧场1】

  复国艰难,养兵更艰难,发不出军饷秦筝愁得夜不能寐。

  她那太子夫君转头就把自家祖坟全挖了,理直气壮地让她把皇陵陪葬品都拿出去换钱。

  秦筝:Σ(°Д°;

  她夫君这病还能治不?

  【小剧场2】

  大楚复国后,六部之一的工部却不直属皇帝管辖,而是归皇后管。

  啥?后宫不得干政?

  工部上下官员齐齐撸袖子:“没有皇后娘娘出图,山海堰怎么修?”

  “大运河从哪里挖?”

  “联通四海列国的驰道怎么规划?”

  秦筝:……虽然本工程狗穿越后,没当上工部尚书,但当工部尚书的直系上司也不错?

  1.1V1,甜文

  开国皇帝 VS 基建皇后

【高亮】男主前世是英年早逝,死的时候才二十八岁,别嫌他老!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筝,楚承稷 ┃ 配角:完结文《边关小厨娘》《皇后只想混吃等死》《穿成反派的炮灰前妻》可宰~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观夫君他有病?

立意:不向命运低头,自强不息

 

 

 

1.  亡国第一天   亡国了

 

  汴京城陷,楚国亡了。

 

  昔日繁华的东宫,而今只余一片萧索。

 

  “娘娘,城破了,您体面些去吧。”手捧白绫的老太监站在殿前,语气还算恭敬,态度却强硬。

 

  秦筝看着这张满是褶子的老脸,有些发懵。

 

  穿越了?

 

  见秦筝久久不语,老太监以为她不愿,继续道:“陛下有旨,凡皇室女子,自了殉国,以全体面。各宫娘娘和公主们都自我了断了,太子妃娘娘,您也上路吧。”

 

  老太监这么一说,秦筝倒是有印象了。

 

  这是她前几天看的那本古早言情番外篇的剧情,讲的是反派和他那早死白月光的故事。

 

  所以,

 

  她这是穿成了反派早死的白月光——楚国太子妃?

 

  秦筝眼前阵阵发黑。

 

  番外里太子妃的结局,岂只一个惨字了得!

 

  可以说,在太子妃身上,美貌就是原罪。

 

  她本来是反派沈彦之的未婚妻,却因有着倾城美貌,被太子瞧上强娶了回去。

 

  夺妻之恨让沈彦之对皇家恨之入骨,作为世家弟子,他掌握着不少军中机密,遂暗中勾结起义的叛军,一举推翻了大楚。

 

  沈彦之本想借着亡国,名正言顺救出心上人,怎料他去晚了一步,楚炀帝在城破后就赐死了所有皇室女子,太子妃也跟着香消玉殒。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太子妃还被叛军安满污名,当成丑化楚国的政治工具。

 

  大楚毕竟有着百年根基,叛军建立起的新政并不稳定,民间甚至流传大楚开国皇帝武嘉帝乃武神转世,他一直都在庇佑着楚国。

 

  叛军为了巩固统治,一边伪造鱼肚藏书说自己的政权才是天命所归,一边大肆宣传前朝的荒诞事迹,摧毁楚国在百姓心目中威望。

 

  太子夺取臣妻的丑闻就被用来大做文章,叛军把太子妃编排成了一个祸国妖妃,谣传她喝人血吃人心,蛊惑储君陷害忠良,楚国出了这样的妖妃,覆灭是天意。

 

  沈彦之竭力阻止,叛军却过河拆桥,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

 

  谣言散布出去,太子妃就这么担上了个祸国的名头,遭万民唾骂。

 

  叛军还在刑场鞭笞太子妃的尸骨,以此平息民怨,换取拥护。

 

  刑场鞭尸那天,沈彦之就在刑场下方。

 

  台上太子妃的尸骨被鞭打,台下他被官兵死死摁在地上,挣断了手脚,碾碎了骨头,却还是靠近不了刑台分毫。

 

  那日在刑场的人都说他双目赤红,形似恶鬼。

 

  从那时起,沈彦之的确就成了活在人间的恶鬼。

 

  他在的地方,就是地狱。

 

  他一步步成为权臣,一个个清算当年提议散布谣言的大臣,架空了皇权,又纵容犬牙腐化朝堂。

 

  他要毁掉这个他曾经一手扶持起来的王朝——这是他迟来的复仇。

 

  每逢太子妃忌日,他的杀的人,鲜血能从刑场流到外面的菜市口。

 

  看书那会儿,秦筝觉得这个疯批反派深情又带感,还因为他和太子妃的虐恋哭完了一包纸。

 

  现在自己穿成了书中的太子妃,秦筝更想哭了。

 

  她马上就要被勒死了,谁来救救她啊!

 

  她上辈子也没刨过老天的祖坟啊?

 

  自己好好一援非工程师,不过是在回国的航班上睡了一觉,怎么醒来就搁这儿绝地求生了?

 

  秦筝越想,一颗心就越拔凉拔凉的。

 

  老太监见她始终不说话,也不再多言,直接眼神示意身后两个强健的太监拿着白绫上前,他道:“太子妃娘娘,得罪了。”

 

  秦筝回过神,看到那条白绫就觉得脖子疼,忙道:“等等。”

 

  嗓音清冷,如珠落玉盘。

 

  这一开口,秦筝才发觉这具身体的声音也很好听,不愧是个能叫太子枉顾礼法的美人。

 

  两个年轻太监没敢妄动,看向老太监,等他示意。

 

  老太监平静道:“此乃陛下旨意。”

 

  不配合赴死的妃嫔多了去了,无一例外全被强行勒死了。

  就连平日里楚炀帝最宠爱的淑妃母女,逃去乾清殿求情,都被楚炀帝一剑割了喉咙。

 

  老太监是楚炀帝心腹,奉命赶在叛军进宫前,亲自来东宫了结太子妃。

 

  毕竟太子乃国储,太子妃再进一步就是国母,哪怕楚国亡了,也不可让太子妃落入叛军手中受辱,这是大楚最后一点脸面。

 

  秦筝就是知道这些,心中才更沉。

 

  不想死,那就只能尽全力苟一苟。

 

  按理说,原书里沈彦之是有赶来救太子妃的,不过晚了一步而已。

 

  她想法子拖延一下时间,说不定还能获救。

 

  秦筝手心全是汗,面上倒是一派沉静,她垂下眼睫遮掩了眸中情绪,显出几分黯然来:“我知这是陛下的旨意,但殿下待我恩重如山,劳烦公公通融一二,让我再看一眼殿下……”

 

  长风穿过庭院,满树琼花零落如雪,几片琼花落在了她乌发间,冷白的肤色莫名带了几分脆弱感,微红的眼眶更显凄楚。

 

  美人一笑可倾人国,黯然神伤起来,也能叫人碎了心肠。

 

  几个没了根的小太监瞧着秦筝,都有些两眼发直,心道难怪会有周幽王那样烽火戏诸侯的昏君。

 

  这是秦筝目前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去太子榻前装深情哭一哭拖延时间。

 

  她还不太习惯自称“本宫”,一口一个“我”,听起来倒像是为求人而刻意没用,老太监也没生疑心。

 

  太子上城门督战中箭,如今虽还吊着一口气,但已是回天乏术。

 

  不过好歹人还没归西呢,老太监不好把事情做得太绝,想着朱雀门那边还有禁军顶着,让她见太子一面也耽搁不了多久,点头允了。

 

  秦筝微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

 

  太子寝殿里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

 

  秦筝步入内殿,还没看清榻上的人是何模样,就直接扑到榻边,做出一副肝肠寸断的样子悲哭起来:“殿下!”

 

  哭声很凄厉,就是不见掉眼泪。

 

  好在老太监一行人并未跟过来,在不远处垂眼站着,显然是忌惮太子。

 

  秦筝愈发感觉来太子寝宫是来对了,一边装腔作势地哭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榻上的太子一眼。

 

  天光暗淡,殿内已经掌了灯,烛火下太子双目紧闭,脸上是失血过多的苍白,五官清逸,面似冠玉,倒是出乎意料的俊美。

 

  锦被下隆起一片不大的弧度,看得出他身形瘦削,不过身量很长。

 

  毕竟大楚开国皇帝武嘉帝能征善战,一人可当万夫之勇。大楚的百年根基就是武嘉帝当年打下的。

 

  武嘉帝虽没有后人,但楚氏族亲们跟他同宗同族,身上多多少少也有几分武嘉帝的血统,基因优势摆在那里,楚氏皇族在身量上都不差。

 

  据说太子出生时,钦天监官员批出他跟先祖武嘉帝有着一样的命格。

 

  楚炀帝因此对太子给予厚望,甚至取名都借用了武嘉帝楚承稷名字里的“承稷”二字,给太子取名楚成基,希望太子能承先祖之勇,守住楚国数百年的基业。

 

  秦筝觉得八成是当年批命格的钦天监官员眼瘸,批错了。

 

  毕竟这太子就是个在城楼上被一支流箭射死的炮灰命。

 

  她对眼前这个造成太子妃一生不幸之始的罪魁祸首没什么好感。

 

  这种渣渣死了最好!

 

  但眼下为了自己小命着想,秦筝还是得装模作样地为他哭几声。

 

  老太监估摸着时辰催促道:“娘娘,既见过太子了,就别再让咱家为难了。”

 

  秦筝不为所动,继续趴在榻边假哭,装深情握住太子一只微凉的手道:“殿下,您睁眼看看臣妾……”

 

  心里想的却是沈彦之怎么还不来!

 

  再不来,她怕是真得被勒死在这儿了!

 

  老太监给身后的人递了个眼神,两个强健太监直接上前来拖她。

 

  正在这时,殿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老太监一行人面露惊诧,秦筝心中却是大喜。

 

  终于来了!

 

  但随着外边尖叫声四起,一个宫女直接在殿门处被砍死,鲜血喷了满门,她的尸体被粗暴扔进殿来,秦筝也意识到了不对。

 

  来的不是沈彦之的人!

 

  老太监厉喝:“庞川,你不在朱雀门抵御叛军,来东宫作甚?”

 

  来人身形高壮,正是禁军统领庞川,他狞笑两声,一剑掷过去就刺死了拉着秦筝的一个太监,温热的鲜血直接溅了秦筝一身,她脸上也沾了细小的血珠。

 

  这是秦筝第一次见到杀人,她浑身冰凉,下意识想尖叫,嗓子里却根本发不出声音。

 

  “把这群阉人都给我斩了!”禁军统领手起刀落又砍了几个太监。

 

  一群宦官哪里是禁军的对手,很快就被屠杀殆尽。

 

  老太监捡起地上沾了血的白绫还想过来勒死秦筝,却又很快被禁军的长矛刺穿后背,吐着鲜血栽倒在地,外凸的双眼却一直盯着秦筝的方向。

 

  秦筝不敢看他,血腥味刺激着她的感官,她胃里一阵阵反酸。

  她太害怕了,以至于忘了松开太子的手,就这么一直紧紧握着,像是抓着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一片混乱中,无人发现榻上的太子眼皮似乎动了动。

 

  太监都死光了,禁军统领走近秦筝,用带血的刀尖挑起她的下巴,看清她的容貌后,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惊艳:“早就听闻太子妃乃国色,今日一见果然是开了眼,无怪太子宁愿被人戳脊梁骨也要夺取臣妻。”

 

  他的目光变得贪婪起来。

 

  楚国气数已尽,他原本打算的也是拿了太子和太子妃,去向反王投诚。

 

  现在见太子妃这般貌美,显然动了其他心思。他的下属们都心领神会退出了大殿,还带上了殿门。

 

  秦筝只觉贴着下巴的那截刀尖冰冷又黏腻,浑身的血仿佛都在逆流。

 

  她眼角余光瞥见了先前那名被刺死的太监腰间别了一把匕首。

 

  秦筝瑟缩似的挪动了一下身子,一双美目看着禁军统领,眼中泪光点点:“别杀我……”

 

  一只手却在身后慢慢摸了过去。

 

  美人泫然欲泣,恰似梨花带雨,禁军统领魂儿都快被勾没了,哪还注意得到其他的。

 

  他伸手想摸秦筝的脸:“美人儿,谁狠得下心杀你?”

 

  下一刻,他只觉心口一凉。

 

  秦筝双手握着那柄匕首,狠狠扎进了他胸膛。

 

  前一刻还楚楚可怜的眼神也变得和刀尖一样利。

 

  既然再无路可退,那就拉个垫背的一起死!

 

  可惜他护甲坚硬,秦筝力气不够,只扎了个匕首尖儿进去。

 

  见了血,但还不致命。

 

  禁军统领怒骂出声,抡起蒲扇似的巴掌就挥向秦筝。

 

  那巴掌最终没落到秦筝身上,禁军统领突然踉跄了一下,双目圆睁,整个人栽倒在地。

 

  一条细长的金丝,对穿了他脑门,伤口处正慢慢溢出血珠。

 

  秦筝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死了?

 

  她僵硬转过身,朝床榻看去,却撞入了一双墨色的眸子,幽深寒凉,带着历经光阴的苍凉和凶戾,仿佛是洪荒洞穴里什么古老的凶兽被搅了清梦苏醒过来一般。

 

  是太子。

 

  他半倚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指尖捻着一条细长的金丝,显然是从身上盖的那床金线牡丹绣纹锦被上抽出来的。

 

  “殿……殿下?”

 

  一开口,秦筝才发现自己嗓音颤抖得厉害。

 

  太子没应声,看着她的眼神很陌生,满是上位者的威严,却又似有些困惑。

 

 

 

 

2.  亡国第二天   太子好像不太对劲儿……

 

  怎么太子醒来后一副不认得她的神情?

 

  这是重伤致失忆了?

 

  秦筝只觉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压迫感十足,明明没有多少恶意,但就是比先前禁军统领打量她的视线还让她头皮发麻。

 

  她正想着要不要再说点什么,却见太子突然拧紧眉心,似有些痛苦地按住了额角。

 

  秦筝倒也不是没想过趁他现在虚弱赶紧跑,问题是门外全是禁军,她出去了不等于自投罗网?

 

  况且就凭着太子用一根金丝洞穿禁军统领脑门的武功,秦筝也不敢贸然跑啊,万一她一转身,他手上还剩的那根金丝就直接洞穿她后脑勺了呢?

 

  不过短短数秒,秦筝已经权衡了一番利弊。

 

  再忍辱负重苟一会儿吧!

 

  她上前一步做出关心他的样子:“殿下,你没事吧?”

 

  太子约莫是忍过了那阵头疼,再看秦筝时,神色不知为何变得古怪起来:“无事。”

 

  嗓音沙哑,倒是低醇好听。

 

  他扫了一眼殿内横七竖八的尸体,问:“这是怎么回事?”

 

  秦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正欲回答,忽然想到太子妃一个深闺女子,骤然经历这样的血腥场面,肯定得被吓得不轻。于是秦筝努力挤出了点眼泪花花,带着哭腔压低了嗓音道:

 

  “殿下,您昏迷的这段时日,城破了,叛军马上就要杀进宫来了!禁军统领狼子野心,竟也起了反心!幸亏殿下醒来,救了臣妾,如今殿外还守着余下禁军……”

 

  她自认为演技满分,怎料太子见她要哭不哭的,神情更古怪了些。

 

  秦筝想不通是哪儿出了问题,眼瞧着太子要起身,便伸手去扶。

 

  太子却不动声色避开她的手,自己撑着床柱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

 

  秦筝有些错愣,书中对太子的描写着墨不多,只说他是个好色之徒。

 

  但就目前看来,太子对她似乎有些冷淡?

 

  不等秦筝多想,殿外忽而嘈杂起来,打杀声震天。

 

  她颤声道:“定是叛军打进来了!”

 

  她壮着胆子跑到门边,用手指在门纱上戳了个洞往外看。

 

  只见禁军跟攻进来的叛军厮杀成了一片。

 

  禁军统领还没来得及跟叛军那边接头,叛军以为禁军在此是为保护太子,双方一打照面就杀起来了。

 

  秦筝倒也不是真这般胆大,她只是想确认这次来的是不是沈彦之的人。

 

  但显然不是,叛军领头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大将,一抡斧子就把一个禁军拦腰斩成了两截。

 

  秦筝胃里一阵翻滚,不敢再看,匆匆往回跑:“殿下,叛军跟禁军打起来了,臣妾掩护您逃!”

 

  沈彦之是指望不上了,她故意这样说,是想让这个功夫不错的太子在跑路时捎上自己。

 

  却见太子抬手就推翻了一旁的青铜灯架,灯油泼了满地,灯芯很快就引燃了这一片,火舌卷起床前的帷幔,瞬间窜上房梁。

 

  他看了秦筝一眼,沉声吩咐:“扒一身太监服换上。”

 

  秦筝知道自己落到叛军手中,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换一身太监服逃,再怎么也比穿着一身华服方便。

 

  人在生死关头,果然是可以克服很多恐惧的。

 

  秦筝刚看到杀人那会儿,还吓得手脚发软,现在为了活命,已经能忍着恶心去扒小太监的外袍。

 

  她脱掉华丽的宫装,很快穿上了小太监染血的外袍,动作叫一个干脆利落。

 

  秦筝毕竟不是古人,宫装里边又还穿着素锦中衣,加上太子是她名义上的夫君,生死攸关前,她压根没想回避不回避的问题。

 

  倒是太子在她换衣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背过身去,另扒了一套太监的衣裳换上。

 

  时间紧迫,秦筝换好衣服后,三两下扯光自己头上的发饰,能扔的都扔了,只把几根沉甸甸的金钗收进了袖袋里。

 

  她不会绾古人的发髻,扎了个丸子头戴上小太监的帽子,再往脸上抹了两把血,顿时别说美貌,不吓死人就算好的。

 

  太子换完衣裳回过头发现她这扮相,眼底划过一抹意外,似觉得她关键时候也挺机灵的。

 

  火光蔓延得很快,外边禁军还没死完,整座寝宫的内殿就已经被火海淹没。

 

  秦筝跟着太子绕至偏殿,太子推开耳房的后窗,对她道:“翻出去。”

 

  暮色四合,火光照不到的地方,视线所及皆是一片暗影,吹过的风里都带着浓郁的血腥味。

 

  宫女太监的惨叫声和叛军的狞笑声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刺耳。

 

  秦筝一条腿搭上窗沿往外翻,正殿那边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大响,是叛军破开大门进寝殿来了。

 

  一个狰狞残暴的声音响起:“谁他娘的放火烧的东宫?快找太子妃,老子定要尝尝这个叫沈彦之和狗太子争抢的美人是个什么滋味儿!”

 

  秦筝害怕得脚下发抖,差点从窗沿摔下去,幸好太子及时扶住了她胳膊。

 

  那双手沉稳有力,莫名地给人一种安全感。

 

  “莫怕。”

 

  明明身后就是无数豺狼,但这清浅平静的两个字,愣是让秦筝缓解了不少恐惧。

 

  她落地站稳后,太子很快收回了手,再在窗沿处一撑,便利落翻了出来,全然不似一个重伤垂死之人。

 

  他反手关上窗叶,沉声道:“去马厩那边,从角门出去。”

 

  叛军进宫后四处搜刮财宝,淫.乱宫女,少有去马厩那边的,从那里出逃,最好不过。

 

  太子对东宫地形很熟,借着夜色遮掩,他带着秦筝轻易躲过了几波四处搜刮财宝的叛军,偶遇上几个落单的叛军,不等对方出声,就被一剑割喉。

 

  秦筝紧攥着他袖袍的一角,跟着他跌跌撞撞地跑。

 

  大殿燃起来的火光映红了整片夜空,秦筝偶尔偷偷抬眼看他,只能瞧见半边冷峻的侧脸和一截精致的下颌线。

 

  她心头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原书中写太子妃被太子强娶回去,只是因为太子贪图太子妃的美色,但如今大难临头,他却半点没有要抛下自己一个人逃的意思。

 

  似乎……也没有原书中写的那么坏?

 

  马厩在东宫的位置很偏僻,这边果然暂时还没有叛军找过来。

 

  太子停下来时,秦筝已经喘得不行,要靠墙根儿才能站稳。

 

  这具身体生来便养尊处优,大概从来没这么玩命地跑过,秦筝只觉肺部连着胸口那一片都撕裂似的痛着。

 

  太子也没比她好多少。

 

  月色下他脸色苍白得吓人,一只手按着自己胸口箭伤的位置,额前滚落豆大的冷汗,身上血腥味浓郁,显然是伤口裂开了。

 

  方才在路上黑灯瞎火的,秦筝为了不拖后腿,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看路逃命上了,现在才注意到太子的情况。

 

  自己好歹是靠着他才能安然逃到这儿来。

 

  秦筝犹豫了一下,上前询问:“殿下,是伤口裂开了吗?我帮您重新包扎一下?”

 

  “没事。”他冷声拒绝,眉头锁得死紧。

 

  这里不是久待之地。

 

  太子看向秦筝,忽然道:“朕……”

 

  朕?

 

  秦筝正觉得奇怪,就听他继续道:“正好你有选择的余地了,我知你并非自愿嫁我,你若想回去找沈彦之,就藏到马厩后的草料堆里去,等沈彦之到东宫后再出来。”

 

  后面一个选择他没再说,楚国大势已去,他身负重伤,带着秦筝只怕很难逃出去。便是逃出宫去了,也得东躲西藏过日子。

 

  他这番话倒是让秦筝越发惊愕了。

 

  书中的棒打鸳鸯的草包太子,在亡国后大彻大悟了?

 

  太子看秦筝许久不出声,出声问她:“如何?”

 

  远处的烧杀抢掠声在这边依然能听到,这一路过来,秦筝也瞧见了不少衣衫不整死去的宫女。

 

  经历过前两次的期待后,秦筝现在已经对沈彦之来救自己不抱多大希望了。

 

  书中写他自责去救太子妃晚了一步,现在秦筝算是明白他这一步到底有多晚了,若不是太子没像书中一样狗带,只怕她这会儿也已经凉了。

 

  秦筝可不敢一个人躲在马厩,万一一会儿叛军比沈彦之先找过来,她简直不敢想象。

 

  她赶紧摇头:“我跟殿下一起走。”

 

  听到她的回答,太子神情有些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不过什么也没说,只微微抬了下手,示意她继续抓着他袖子。

 

  秦筝赶紧薅住了,她也不知为何,被允许继续跟着他,她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太子一路都很沉默,带着她七拐八拐地在交错复杂的宫道间躲开四处抢掠的叛军,躲不过就拼死一搏。

 

  也正因为如此,太子身上的血腥味越来越重,脸色也更加苍白。

 

  一开始还是他带着秦筝走,到后面已经是他认路,秦筝当跟人形拐杖扶着他走。

 

  二人躲进一处偏僻的宫墙时,秦筝压低了嗓音问他:“殿下,我们是去找父皇吗?”

 

  一路上都沉默的太子突然冷笑一声:“那个昏君也配?”

 

  “昏君”两个字从太子口中说出来,委实有点惊到秦筝了。

 

  楚炀帝好歹是他老子,太子醒来后这么六亲不认的吗?

 

  太子似乎也意识到他那句话有些不妥,接下来他除了指路,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

 

  秦筝也就想着人家好歹是父子,随口那么一问,太子不愿提楚炀帝,她自然也不再提,自己差点就被楚炀帝派人勒死,太子不去找楚炀帝,秦筝高兴还来不及。

 

  太子路上又杀了十余个叛军,二人才安然走到了西阙门,但前方宫门紧锁,根本没有出路。

 

  远处响起凌乱的脚步声。

 

  夜风把叛军的怒喝声送了过来:“方才有两个太监往西阙门逃去了!快追!”

 

  太子像是不知道前是绝路,后有追兵,平静问她:“会凫水吗?”

 

  现在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秦筝也没隐藏什么,点了点头。

 

  太子便道:“板桥下的暗河通往西阙门外的护城河。”

 

  秦筝这才明白了他来西阙门的真正目的,他是想从暗河逃出皇宫!

 

  ***

 

  东宫主殿的大火已经烧至周遭相邻的宫殿,宫女太监逃命都来不及,叛军们忙着搜刮财宝,无人救火,火势便继续蔓延了下去。

 

  沈彦之驾马赶到东宫时,主殿已经烧毁殆尽。

 

  他踉跄着下马,看着眼前的火海,脸上血色尽失。

 

  晚了,终究是来晚了!

 

  先沈彦之一步来东宫的粗狂大将冲着他狞笑:“沈世子可追上那辆出宫的马车了?车中是太子妃吧?”

 

  沈彦之转过头看向那满脸横肉的大将,眼底恨意狰狞,眼白部分都泛着骇人的红,像是恨不能生啖眼前人的血肉:“太子妃在哪儿?”

 

  宫城一破,他本就要直往东宫来,却得知太子妃被这大将的人先一步带走了。

 

  他心急如焚就去追那辆出宫的马车,怎料车中人却不是太子妃,沈彦之顿时明白自己是中计了!

 

  看到东宫上方的夜空被火光映红时,他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

 

  大将看着沈彦之这副狠厉的样子,嗤笑道:“太子妃?滋味确实不错,老子把人玩死后扔里边一块烧了!”

 

  沈彦之眼中一片血红:“烧了?”

 

  大将跟沈彦之不和已久,世家瞧不上他们这些绿林起义的,他们也瞧不上世家那副清高做派。

 

  他难得见到清贵沈世子这般失态,瞧得叫一个心花怒放,还在故意激怒他:“太子妃的确是个尤物,沈世子若来早一步,就能瞧见她是怎么伺候老子……呃……”

 

  谁也没有料到,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沈彦之会突然暴起,拔剑斩了大将的头颅。

 

  那一剑下去把他脖子砍断了一半,大将整颗头都偏向一边,却还没死,伤口处血如注涌。

 

  在场人都惊住了。

 

  沈彦之却似疯魔了一般,上前一步揪住大将领口,再狠狠往他身上送了几剑,每一剑都深入剑柄,血珠溅了他满脸,让他清俊的脸孔看起来形同恶鬼:

 

  “你敢动她?谁给你的胆子动她!”

 

  他松开手,大将便跟一滩烂泥似的倒在了地上,身上几个血窟窿还在冒血。

 

  这次是真的死透了。

 

  好半晌,整个东宫都无一人敢说话,只有大火燃烧的“噼啪”声响。

 

  等副将闻询赶来时,瞧见地上大将的尸首,不免也两腿一软。

 

  这大将乃叛军首领的亲兄弟,沈彦之杀了他,这是不想活了!

 

  他哭天呛地道:“沈世子,你……你……这叫什么事?我们攻入东宫时,太子和太子妃就已经不见人影了!”

 

  比起他的如丧考批,沈彦之满是阴鹜死气的一双眼里却陡然有了活气。

 

  他的阿筝还活着?

 

 

 

 

3.  亡国第三天   祖传不举

 

  夜寒露重,暗河的水冰冷刺骨。

 

  秦筝在水里吃力游着,牙齿都快冻得咯咯响。

 

  头顶时不时传来叛军的脚步声:“给我仔细些搜!各大宫门都锁了,太子和太子妃还能遁地不成!”

 

  手脚已经冻到麻痹了,但秦筝不敢停下。

 

  一片黑暗里,她只能从凫水的水声和腕上系带的拉扯来辨别太子的方位。

 

  手腕上的系带是下水前她绑的,一头系在自己手腕上,一头系在太子腕上,为了方便凫水,中间留了将近一米的长度。

 

  不知游了多久,头顶已经听不见脚步声了,前方隐约能看见一个灰蒙蒙的拱形缺口。

 

  是暗河与护城河的交界处!

 

  进了护城河,就表示她们已经出宫了!

 

  秦筝心中一喜,正要随着暗河水流进护城河,手上的系带却传来一股拉力。

 

  太子嗓音低沉:“先等等。”

 

  秦筝不明所以,扶着暗河边上的城墙壁来稳定身形。

 

  护城河对岸忽而出现一队举着火把巡逻的叛军,宫外的护城河宽三丈有余,叛军打着火把能清楚地瞧见水面的动静。

 

  她们距离暗河出口还有一小段距离,又紧贴着城墙壁,才没有被发现。

 

  等叛军离开,秦筝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好险!

 

  泅过护城河,总算是上了岸。

 

  湿透的衣裳紧贴在身上,夜风一吹,竟比之前在水里还冷得厉害些,秦筝冻得直打哆嗦。

 

  太子在水里泡了这么久,身上的血腥味倒是淡了不少,但月光下,他嘴唇白得几乎和脸一个色。

 

  秦筝看出他情况很不好,扶起他往就近的坊市走去:“你伤口泡了水,必须得找个医馆重新上药包扎。”

 

  正值深夜,又逢叛军进城,沿街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秦筝敲了好几家医馆的门,都无人应声。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太子却直接用剑挑开一家医馆的门栓,走了进去。

 

  秦筝愣了一下,正要跟进去,就听见里边传来一声闷响,紧跟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杀……杀人了?

 

  虽然知道他们现在是穷途末路,但为了伤药就杀了医馆的主人,秦筝作为一个现代人,还是有点接受无能。

 

  她杵在门口做思想斗争时,屋里突然传来太子凉薄的话音:“还在外面做什么?”

 

  秦筝只得硬着头皮进去。

 

  一进门就见屋中倒着一个人,太子手持一盏光芒微弱的油灯,正在药柜前翻找一些瓶瓶罐罐。

 

  秦筝瞧见地上那人并未流血,她小心翼翼走过去,试图探那人的鼻息。

 

  太子转头看到她的动作,瞬间猜到了她的心思,凉薄开口:“放心,人没死。”

 

  指尖确实有淡淡的气息拂过,看样子只是被打晕了。

 

  秦筝松了一口气,讪讪收回手。

 

  她毕竟在法制社会生活了二十多年,很多观念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这般公然入室抢劫,还伤人,秦筝感觉良心有点过意不去。

 

  转头见太子从药柜那边翻出不少药瓶放进了袖袋里,她小小地纠结了一下,肉疼地从袖袋里摸出一根金钗,放到了医馆主人旁边。

 

  那金钗上虽然没刻什么精美的花纹,但分量十足,买下这药铺里的所有药材都够了。

 

  太子瞧见她的举动,挑了下眉,并未说什么,把刚摘下来的那枚玉扳指又放回了怀里。

 

  给了钱,秦筝稍微有了点底气。

 

  出宫后她们穿着一身太监服去哪儿都引人注目,她从大夫那里找了两件外袍给自己和太子换上。

 

  给太子换药时,她发现太子胸前的箭伤已经被泡得发白,伤口浮肿似铜钱大小。

 

  秦筝光是看着都疼,烈性的金创药粉撒上去,正主倒是眉头都不见皱一下。

 

  秦筝道:“伤口万不可再沾水了。”

 

  出宫后,为避人耳目,她没再称呼他“殿下”。

 

  太子没应声,伤口处缠好纱布后,他没再穿那身湿衣,只穿了秦筝找来的那件外袍,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道:“必须在今夜离开汴京城。”

 

  等到天明叛军封锁了各大城门,开始在城内地毯式搜寻,他们就插翅难逃了。

 

  秦筝忧心道:“入夜后四城门紧闭,如何出城?”

 

  太子沉静吐出三字:“走水路,”

 

  汴京城外的护城河,是从运河引流过来的,运河联通五州七郡,吴郡以南都是淮阳王的地盘,叛军的手还伸不到那边去。

 

  如今的楚国,虽说王都被起义的叛军攻占,但南有淮阳王自立政权,北有连钦侯野心勃勃,大范围上是这三股势力割据,小范围上各州郡大大小小的势力也不计其数。

 

  秦筝正想问离开汴京后又去哪儿落脚,太子却突然吹灭了油灯,示意她禁声。

 

  远处的长街隐隐有马蹄声传来,不出片刻,那凌乱的马蹄声就到了邻近的街巷,还伴有步兵跑动时的甲胄碰撞声。

 

  “尔等即刻前去围了秦国公府,余下人马随我去太师府!”马背上的将领的沉喝声在夜里格外清晰。

 

  秦国公府正是原身的娘家,太师府则是太子外祖家。

 

  叛军连夜围府,显然是在宫中没搜到人,怀疑他们躲去了府上。

 

  秦筝心中一沉,愈发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也不能留在汴京。

 

  哪怕她是秦家女,但嫁入了皇家,她就是太子妃。且不论秦家愿不愿为了保她一个出嫁的女儿担上满门抄斩的风险,单是眼下这局面,她也没法去秦家求庇佑。

 

  沈彦之也不能指望,他现在还不是书中那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这个时候他正左右受制,世家唾弃他与叛军为伍,叛军又防着他这个世家子弟。

 

  如果只是她一人,沈彦之或许还有法子保下她,问题是太子也跑了,叛军为了得到太子的下落,怎么可能放过她。

 

  她的命运,已经和太子绑在一起了。

 

  等那队叛军离开后,太子拉开门就往外走:“事不宜迟,现在就动身。”

 

  秦筝点头跟上,半只脚都跨出医馆了,又倒回去,从柜台下方的抽屉里摸了两块碎银和几个铜板揣袖袋里。

 

  面对太子投来的那一言难尽的目光,她抿了抿唇,小声道:“我这是给自己找零,那根金钗可值钱了。”

 

  她们逃跑时走得急,她唯一的家当就是塞袖袋里的三根金钗,已经在这里用掉一根了,但接下来逃亡的路上必然少不了花钱的地方,她总不能每次都拿金钗出去抵。

 

  身上有几块碎银,遇到什么事,也能应应急。

 

  太子没再这个问题上同她多说,先一步踏进了月色中,秦筝忙关好医馆的门跟了上去。

 

  ***

 

  到了漕运的码头,秦筝刚收进兜里的碎银就派上了用场。

 

  码头上停靠着不少船只,城破前没来得及逃的大户人家都打算趁着夜色走水路逃往南方。

 

  但大船只有两艘,余下的全是小船。

 

  码头上挤满了拎着大包小包的人,太子身上有伤,秦筝让他等在外围,自己挤到前边去问乘船的价钱。

 

  她身形娇小,跟条泥鳅似的,几下就挤到了人堆里,没过一会儿,又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有个汉子被挤到了,语气不善地喝了秦筝几句。太子眸色一凛,怕秦筝吃亏,正要提剑过去。

 

  却见秦筝赔着笑给那汉子说了几句什么,似在道歉,对方脸色还是不善,但好歹没再发作。

 

  秦筝小跑至太子跟前,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道:“问清楚了,这些船都是去吴郡的,小船一百文载一人,大船三百文载一人,听说水路也不太平,常有水匪出没,我觉着大船安全些,买了上大船的船牌。”

 

  她扬了扬手上的两块小木牌,木牌上刻着褪漆的字,约莫是船主人的姓氏。

 

  这相当于是古代的船票了。

 

  太子看着她含笑的眉眼,想起的却是她给那汉子低声下气道歉的一幕,他心中百味陈杂,哑声道:“对不起。”

  她跟着他逃亡受苦了。

 

  哪个娇养出来的世家贵女,会沦落到像她这样不顾体面去人堆里挤,被人后喝骂后还得伏低做小赔不是。

 

  秦筝显然跟他不在一个频道,也压根没把在人堆里挤和给那汉子道歉的事放心上,毕竟上辈子谁还没挤过地铁?

 

  她一头雾水看着太子:“什么?”

 

  太子却不再多说,只道:“走罢。”

 

  二人上了船,才被告知她们只能跟其他花钱搭船的人一起挤在底舱的一间杂物舱里,还轻易不许上甲板,说是怕惊扰了船上的贵人。

 

  十几人挤在狭小的船舱里,气味有些莫可名状。

 

  秦筝发现先前在外边冲她嚷嚷的汉子也上了这艘大船,时不时扫她一眼,那目光让她有些不舒服。

 

  她怕太子被人挤到,弄裂了伤口,本想让他靠船舱壁坐,自己坐在另一边帮忙隔开其他人。

 

  太子却直接把她拉过去,让她靠船舱壁坐着。

 

  他周身气势凛冽,又手持长剑,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船舱内其他人都自动跟他保持距离,就连那汉子瞧见太子手上的剑后,都收敛了许多,没敢再看秦筝。

 

  船一开,秦筝就心安了不少,这一天下来她紧绷的神经就没松过,现在靠着船舱壁,感受着大船轻晃着在江面行驶,不由得有些昏昏欲睡。

 

  其他船客显然也放松了下来,不知谁起的头,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起今日城破的种种。

 

  “那些个泥腿子真不是东西,进城后烧杀抢掠,比那土匪还不如!”

 

  “本就是一帮穷庄稼汉,一路抢到汴京的,见着商贾就跟见着世仇似的,就这船上的陈员外,”说话的人手指了指头顶的船舱,压低了嗓门道:“一个叛军头子了霸他的宅院,他那几房小妾和年芳十五的闺女,都被糟蹋了,不然他也不至于连夜就走水路离京。”

 

  众人唏嘘不已,又借着这个话头议论起皇宫来:“宫里那些个妃子公主们,落在叛军手里才是造孽哟!”

 

  秦筝心道宫里的消息还没传出来罢,这些人还不知妃嫔公主们都已被楚炀帝赐死。

 

  她本无心再听,怎料那些人紧接着就议论起她来。

 

  “听闻太子妃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沈家三郎就是为了她,才勾结叛军造反的,不知太子妃会不会成为沈家妇。”

 

  立马有人反驳,“沈氏好歹是名门望族,哪能娶个失了贞的女人当主母,便是沈家三郎愿娶,只怕沈老夫人那边也不肯。”

 

  又一个声音响起来:“这你们就不知了,那太子妃,八成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

 

  这话引起了众人的兴趣,也成功让秦筝的瞌睡没了。

 

  书中没明确写太子妃和太子到底有没有生命大和谐,秦筝又没有原身的记忆,她还真不知他们的关系到哪一步了。

 

  立即有人追问:“你咋知道的?”

 

  先前说话的人神色颇为自得,他勾了勾手指,众人不由得坐近了些听他说。

 

  只听他神神秘秘地道:“我有个族亲原在太医院当差,据说啊,太子不举!故意弄出个好色的名头来,就是为了掩人耳目。皇帝召集方士炼丹,对外说是求长生,事实上也是暗地里替太子求药!”

 

  船舱内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秦筝也懵逼了一瞬,下意识抬眼去看太子。

 

  偏偏那人还在继续说:“要我说啊,这八成是什么祖传的邪门病症,我就见过一个爷孙两得一样病症的。大楚开国皇帝武嘉帝当年在位时,后宫无一妃嫔,说不定也是不举!”

 

  太子似在闭目养神,嘴角却不太明显地抽.搐了一下。

 

 

 

 

4.  亡国第四天   丢人

 

  关于太子举不举这个问题,秦筝是无从考证了。

 

  毕竟她又不能直接去问太子。

 

  船舱内的船客很快说起了其他的,秦筝闭目靠着船舱壁,瞌睡渐渐又上来了。

 

  睡过去前她还迷迷糊糊想,不管太子举不举,但楚炀帝炼丹是为了帮他求药肯定是假的,毕竟楚炀帝又不止一个儿子,再深的父子情也不至于会为了太子背这样一口黑锅。

 

  太子妃在原书中都被编排成祸国妖妃了,这八成也是哪个皇子为了扳倒太子给他泼的污水。

 

  ……

 

  夜色渐深,其他船客的谈话声也逐渐小了下去,几个睡得沉的甚至打起了鼾。

 

  秦筝睡得并不安稳,地方狭小,保持一个姿势睡久了又不舒服,加上船行驶在水面上偶尔会轻晃一下,好几次她都在船舱壁上磕到了脑袋。

 

  可她实在是困得睁不开眼,只迷迷糊糊摸了摸自己被磕到的地方,半睡半醒间脸上的表情茫然又委屈,像是不明白这床柱子怎么老撞她头。

 

  太子眠浅,船舱里鼾声震天响,他就没真正睡过,秦筝那边稍微有点动静,他就睁开了眼。

 

  在秦筝又一次磕到头后,他迟疑了一下,伸手挡在了船舱壁和她头之间。

 

  船舱再一次晃动时,秦筝的脑袋就只撞到了太子掌心,总算是睡得安稳了些。

 

  月光从透气的小窗照进来,秦筝半边脸隐匿在黑暗中,半边脸在月华下白到发光,先前她抹在自己脸上的两把血,早在暗河那会儿就被水洗干净而了。

 

  这张脸无论是皮相还是骨相,都堪称完美,仿佛是画里才存在的人。

 

  哪怕她把头发在脑袋后面绾成了个不伦不类的小髻,又穿着一身灰扑扑明显不太合身的男子衣袍,但还是一眼能看出是名女子。

 

  太子眸色忽而一凝,他大抵知晓先前找她茬儿的那汉子进舱后为何屡屡看她了。

 

  他们上船那会儿黑灯瞎火的,其他人或许没注意到秦筝的容貌,但那汉子近距离跟秦筝说过话,显然是看清她容貌了的。

 

  前往吴郡走水路最快也得三日,接下来两天也让她挤在这个睡觉都只能蜷缩着伸不开脚的地方么?

 

  太子思索着这些,在充斥着鼾声和异味的船舱里慢慢闭上了眼。

 

  ***

 

  秦筝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上午,饱饱地睡了一觉后,人是精神了,就是维持一个姿势睡太久,半边身体都麻了。

 

  她一动太子就看了过来,瞧见她那龇牙咧嘴的表情,太子伸手在她几处大穴处按了按,秦筝只觉那股要命的麻痹感瞬间减轻了不少。

 

  “多谢……”

 

  “殿下”两个字到了她嘴边,想起这是在逃亡的路上,又被她给咽回去了。

 

  “你我之间,往后不必再言谢。”太子说完,又从旁边端给她一个冒着热气的碗:“先吃点东西。”

 

  秦筝确实饿了,但看到碗里的食物时,还是愣了一下。

 

  鱼羹?

 

  这对她们现在来说未免有点太过奢侈了。

 

  碗应该是放了有一会儿了,秦筝捧着并不觉烫,她没急着吃,抬起头问:“哪来的鱼羹?”

 

  太子平静道:“今晨去甲板上,从江里抓了些鱼,赠了船主人几条,让他的人帮忙煮了鱼羹。”

 

  秦筝见识过太子的武功,抓几条鱼对他来说还真不在话下。

 

  她比较关心的是太子的伤势,当即就问:“伤口又沾水了?”

 

  “没下水,用绳子绑在剑柄上刺的。”

 

  他的剑剑柄上有一个圆环,正好方便绑绳子,加上他目力极好,一剑掷下去,十有八九都能刺中鱼。

 

  只不过剑身太锋利,好几尾大鱼在拉起来时都掉下去了,还是船上的家丁拿网兜网上来的。

 

  秦筝知道他伤口没沾水就放心了,她看了一眼碗里白嫩嫩撒着几点葱花的鱼羹,咽了咽口水问太子:“你吃了吗?”

 

  “吃过了。”

 

  得到这个回复后,秦筝终于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端起碗大快朵颐。

 

  刚杀的鱼肉质鲜嫩,鱼刺在下锅前就剔干净了的,一口喝进嘴里全是滑嫩的鱼肉,虽然只放了盐和葱末,但对饿久了的秦筝来说,已经美味至极。

 

  一碗鱼羹她刚吃到一半,就有一个船上的小厮找了过来。

 

  “程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太子对秦筝道:“我出去片刻。”

 

  秦筝捧着碗乖巧点头。

 

  想来程是太子现在的化名。

 

  她不知道自己睡着的这个早上发生了什么,但明显这小厮对太子很是恭敬。

 

  等太子离开船舱后,昨夜冲秦筝嚷嚷的那汉子就阴阳怪气道:“小娘子,你相公这是攀上高枝儿了啊,想来很快就要成为陈员外的乘龙快婿了!”

 

  秦筝一脸懵逼,她这是一觉醒来村通网?

 

  边上一个带着孩子的大娘以为她被吓到了,骂了那汉子几句:“人家小夫妻感情好着呢,要你来编排?我看你是眼红人家得了陈员外青眼,也不瞧瞧人家那身功夫有多俊。你一七尺汉子旁的本事没有,躲背地里嘴碎倒是有一套!”

 

  汉子哼笑一声:“我要是长得跟那小白脸一样,我也能得员外千金青睐。”

 

  大娘半点情面不留地怼了回去:“人家娘子的模样可标志着呢,犯不着娶员外家那老姑娘,也就你这样好吃懒做的才成天想着倒插门!”

 

  汉子被戳中痛脚,面上挂不住,做势就要过来跟大娘动粗:“你这老娘们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边上的人连忙劝架,把汉子按了回去。

 

  秦筝算是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她轻飘飘地瞥了那汉子一眼,“这位大哥有什么话,下回不妨当着我相公的面说。”

 

  狐假虎威的架势做得那叫一个足。

 

  汉子也贯是个欺软怕硬的,敢在大娘跟前横,却忌惮着太子不敢对秦筝怎么样,只撂狠话道:

 

  “有你哭的时候!陈员外就两个女儿,小女儿死在了汴京,大女儿肯定是要招赘继承家业的,你怕是不知陈家的家产有多大,整个江淮一带的绸缎生意都是陈家在做。你当你那相公会为了你,不要陈家的万贯家财?”

 

  秦筝眼皮都没抬一下地道:“我会帮忙把这番话转述给我相公的。”

 

  汉子这下是彻底吃瘪了。

 

  太子出去后迟迟未归,秦筝坐着无聊,从帮她说话的大娘那里打听了一下今早发生的事。

 

  大娘说起太子来,好听话那是一串连着一串地往外蹦:“大妹子你命好,像你相公这样长得又俊,又有本事的,当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着!今早他在甲板上用剑刺鱼,那手功夫俊的,叫船上的护卫们都看傻了眼!”

 

  “你可别听那些个嘴碎的胡言乱语,”大娘说着还递了那汉子一眼,嘴碎说的是谁不言而喻,汉子气得脸红脖子粗。

 

  大娘满意了,这才继续道:“陈员外也是瞧着你相公模样俊俏,功夫又好,才问了句有家室没,你相公当时就说抓鱼上来是为了给内子补身子。我算是瞧出来了,你相公也就看着凶,实际上可是个会疼人的!”

 

  面对大娘的夸赞,秦筝脸上全程挂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太子对她有没有感情,她不清楚,但她对太子,非要说有什么感情,大概就是患难盟友情了。

 

  刚穿过来那会儿,因为知道原书中太子妃的一切不幸都是太子强娶造成的,她对太子的印象差到了极点。

 

  这一路逃命过来,倒是对太子改观不少,但那也绝对和喜欢不挂钩。

 

  因此突然听到旁人夸她和太子夫妻恩爱,感情深厚,感觉还是有点微妙。

 

  快到中午的时候,太子总算回来了。

 

  一道前来的还有陈员外的小厮,恭恭敬敬请他们二人去楼上船舱住,说是单独给他们安排了一间客房。

 

  其他人不免羡慕,那个屡屡找秦筝茬儿的汉子努力做出一脸不屑来,但怎么看都是酸溜溜的。

 

  太子临走前让小厮中午继续给那位大娘送鱼羹来,秦筝这才后知后觉,怕是早上太子也分给了那位大娘鱼羹,那位大娘承了他的恩情,才在那汉子挑事时帮她。

 

  小厮带他们去的房间不算大,只摆了一张小床一张桌子就已经显得拥挤,但秦筝昨夜底舱都睡过了,现在压根不挑。

 

  有张小床她就已经很满足了,昨夜在底舱角落里睡得她腰酸背痛。

 

  等小厮离开后,秦筝耐不住好奇问:“船上这位员外怎地突然给我们安排了客房?”

 

  太子看她一眼道:“船明日即将进入元江流域,元江口一带水匪猖獗,他想请我当护卫,护送他平安抵达吴郡。”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我如今对外宣称姓程,单名一个稷字,社稷的稷。”

 

  程稷?

 

  秦筝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但想不起在哪里听过,索性没再细想,问起他给人当临时护卫的事来:“酬金是这间客房?”

 

  太子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不知怎地又补充了句:“抵达吴郡后会另结十两银子。”

 

  言罢,又摸出一把铜板放到桌上:“今晨抓上来的鱼大多都卖给了陈员外,钱你收着。”

 

  秦筝看着桌上那堆铜板,先前大娘说的那些话忽然浮现在她脑海里,她心情更微妙了些。

 

  这是让自己管钱的意思?

 

  秦筝不太自然地道:“放你那里也是一样的。”

 

  太子道:“不方便。”

 

  秦筝听出他语气有些不快,便没好再推脱。

 

  她找了根细绳,数出十个铜板就串进细绳子里。

 

  这么数了半天,她发现竟然有一百二十个铜板,她不清楚这里的物价,也不知太子是把鱼论斤卖还是论条卖的。

 

  一百二十个铜板虽然不多,但好歹终于有进项了,秦筝心里还怪高兴的。

 

  她抬起头想同太子说点什么,但瞧见他冷着张脸在对面看书,秦筝眨巴眨巴眼。

 

  他这是生气了?

 

  秦筝哪里知道,太子是陷入了自闭中。

 

  他上辈子、这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么丢人过,他当时一定是中邪了,不然怎么好意思把几个铜板当凤印似的拿给了她。

 

  当年他最落魄的时候,许给跟随自己的大将们的,那也是黄金白银。

 

  摸出几个铜板给人家这叫什么事?

 

  无怪乎人家会推脱!

 

  丢人!真是丢人!

 

  太子捏了捏眉心,实在是想不通自己怎会做出这等蠢事来。

 

  秦筝只觉太子这一天下来都冷着张脸,她心说他不满自己推脱收那钱,也不至于不满这么久吧?

 

  入夜后,秦筝勉强陪他在桌前坐了一阵,后来实在是熬不住了,打着哈欠道:“殿……相公,夜深了。”

 

  她好困,但是不好意思直接去睡。

 

  太子手上那本拿了一天都不见翻页的书,终于在此时翻动了一页,要不是秦筝暗地里瞅过好几眼,只怕还真以为他是在认真看书。

 

  当事人眼皮都没抬一下地道:“你先歇着,我一会儿还得去甲板上看看。”

 

  他都这么说了,秦筝也懒得揣摩他那九转十八弯的心思,自个儿去床上睡。

 

  受限于船舱,床的尺寸有些小,两个人躺下后怕是翻身都难,秦筝尽量挨着边缘睡的,给他留了足够的位置。

 

  **

  后半夜,整个大船突然猛地一晃,秦筝直接给晃床底下去了。

 

  外面一片吵闹声,似乎还有兵戈相交的声音。

 

  遭水匪了?

 

  秦筝瞬间清醒了。

 

  她爬起来摸了摸床那边,冷冰冰的,全然不像是有人睡过的样子。

 

  太子呢?

 

 

 

 

5.  亡国第五天   遇匪

 

  黑沉沉的夜里,甲板上尖叫声一片。

 

  “水匪来了!快逃啊!”

 

  水匪的大船横撞过来,把商船中央撞凹进去一段,水匪大船的船尖直接嵌入了商船甲板。

 

  不断有船客来甲板上一探究竟,发现是水匪,顿时尖叫着乱跑,场面一度失控。

 

  对面的水匪见商船上一片兵荒马乱,举着大刀发出兴奋的怪吼声。

 

  船上的护卫们平日也就在府上看家护院,提防下小贼,哪里见过这等架势,别说维持基本的队形,有几个甚至拿刀的手都在抖。

 

  “尔等提防船舷四周,底舱也加派人手。”太子沉声吩咐。

 

  水匪妄图从船尖直接跳到商船甲板上来,他手中长剑出鞘如白虹,一剑贯过去就有数名水匪被他打落水,仅他一人站在大船被撞凹的缺口处,就生生阻断了水匪上船的主要路径。

 

  侍卫见状,按他的吩咐留下一部分人在甲板上守着船舷四周,自己带着人往底舱去。

 

  大船底舱有逃生的暗门,若不派人守着,水匪从底舱上船,届时就是前后夹击。

 

  对面的水匪们也看出这船上有高手,一部分人继续同太子苦战,一部分人则往水下去,将带绳索的鹰爪钩甩上商船,抓紧船舷,再攀着绳索爬了上去。

 

  夜色里他们一个个浑身湿透还往下滴着水,凶神恶煞恍若传说中的水鬼。

 

  留守在甲板上的护卫被吓破了胆,畏畏缩缩恨不能跟船上的船客一起抱头鼠窜,眼瞧着水匪都要爬上来了,才拿剑去刺,不出意料地送了人头。

 

  其他护卫一看同伴死了,更是萌生怯意,不战而逃。

 

  此时底舱也传来了尖叫声和凄厉的哭声。

 

  “水匪从底舱上船了!”

 

  “快跳船逃,陈员外已经坐小船跑了!”

 

  船上会凫水的小厮护卫们下饺子似的全往水里跳,不会凫水的则哭天呛地在船上四处躲。

 

  太子眉头狠狠一皱,他未料到船上这些护卫竟废物至此,想到秦筝还在船舱里,顿时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口已经裂开,折身就往回走。

 

  ***

  秦筝在听见船舱外一片厮杀声时,悄咪咪把门打开一条缝往外看,正好瞧见昨日挑事的汉子从底舱冲上来,却又被甲板上的水匪给乱刀砍死。

 

  哪怕已经经历过一次宫变,秦筝还是被吓得心口一哆嗦。

 

  她赶紧掩上房门,插上门栓。

 

  她不知太子在哪里,但目前外面明显比船舱里更危险。

 

  可一直躲在船舱里也不是办法,水匪肯定会挨间搜查。

 

  秦筝环视房间一周,试图找个能防身的武器。

 

  无奈这间临时拨给她们的客房实在是简陋,别说利器,连根木棍秦筝都没找着。

 

  正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粗暴踹了两脚,一个粗野凶残的声音响起:“她娘的!这间船舱里还躲着人呢!”

 

  那根插在门后的木栓被门外的人踹得摇摇欲坠。

 

  秦筝后背冷汗直冒,电光火石之间,她瞥见了桌上那盆盆栽。

 

  秦筝把心一横,抱起那盆盆栽就躲到了门后。

 

  门栓不堪重荷被踹断,一个胡子拉碴的光头水匪凶神恶煞走进来,不等他看清房内情形,躲在他身后的秦筝就举起盆栽,准确无误砸在了他那颗油亮的光头上。

 

  “梆”的一声脆响。

 

  土陶花盆直接被那水匪的脑袋给磕碎了,花盆碎片散落一地,里边的土和盆栽撒了他一身。

 

  秦筝紧张得快呼吸都快停止,就等着水匪倒地。

 

  怎料水匪踉跄了一下,却还没晕过去,反而转过身来。

 

  秦筝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好在那水匪只两眼发黑地看了她一眼,就直挺挺倒下了。

 

  秦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吓死她了。

 

  怕水匪倒在门口引起其他水匪警觉,她废了老大力气才把人拖进屋,掩上房门。

 

  秦筝猜测这个水匪以前应该是当和尚的,因为他脖子上还挂着佛珠,武器也是一根禅杖。

 

  她掂了掂禅杖,还挺沉。

 

  正好自己没有武器防身,就先借用这根禅杖吧。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的船舱的时候,秦筝忙拿着禅杖再次躲到了门后。

 

  这次进门的水匪似个小喽啰,他瞧见躺在地上的和尚水匪,惊呼一声:“花大师?”

 

  他连忙上前去查看,躲在门后的秦筝直接对着他后脑勺猛敲一记。

 

  小喽啰直接给敲趴下了。

 

  毕竟只是第二次做这种事,秦筝心跳还是有些快。

 

  她抹了把额前的虚汗,看着被自己敲晕的两个水匪,心中恐稍微惧散了点,却又诡异地升起一股成就感。

 

  两个了!

  她好像还挺厉害的?

 

  小喽啰的武器是一根狼牙棒,秦筝掂了掂,没禅杖沉,但也不轻。

 

  禅杖又长又重,她拿着费劲,用来敲闷棍也不方便,秦筝果断弃了禅杖,拿起狼牙棒。

 

  再次掩上房门后,门外很快又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第三个来了。

 

  秦筝躲在门后两手紧握狼牙棒,害怕中又怀着一点小期待。

 

  门开了,一双锦纹靴踏入房内。

 

  秦筝抡起狼牙棒就要砸下,却被一双大手给轻易拦了下来:“是我。”

 

  嗓音清冷,音色低醇。

 

  秦筝看着太子那张冠玉般的脸孔,跟他大眼瞪小眼:“相公?”

 

  太子看着她手中那根高举的狼牙棒,余光瞥到屋中还有被砸晕的两个水匪,眼底罕见地露出几分讶色。

 

  秦筝见他盯着自己手中的狼牙棒看,想到自己差点就砸错了人,不免心虚,忙扔开狼牙棒,解释道:“我不知是相公回来了,以为是水匪来着。”

 

  “是我来迟了。”太子突然说了句。

 

  她若是没能如此聪慧自保,那等到他过来已经晚了。

 

  他突然说这么一句话,秦筝还怪不好意思的:“你那边肯定是被缠住了脱不开身,我这不也没事吗?”

 

  她还敲晕了两个水匪呢!

 

  太子看她一眼,没再多什么,只微抬了下手道:“船已经被水匪占领,先逃出去。”

 

  秦筝会意抓住他袖子,跟着他出了船舱。

 

  甲板上死了很多人,鲜血把船板都染红了,有护卫的,有小厮的,也有船客的,秦筝看得心惊肉跳。

 

  不断有水匪围杀过来,太子长剑一扫便带起一片血光。

 

  水匪们发现不敌,索性把刀剑全往秦筝身上招呼。

 

  秦筝只抓着太子一截袖子,太子不好带着她躲避,为了帮她挡剑,胳膊还被拉出老长一道口子。

 

  秦筝有些慌了,主动去握他的手:“你拉着我的手好躲避些。”

 

  太子胳膊上流出的血湿濡了他的掌心,他顺势扼住秦筝的手腕。

 

  明明是生死关头,可他还是清楚地感受到了那截皓腕的纤细滑嫩,仿佛他握得稍用力些,就能给捏坏了。

 

  太子眉心紧蹙,因为这一刻的心乱,出剑更凌厉了些。

 

  水匪个个都是擅水的好手,直接跳船从水下对他们不利,加上他身上有伤,下水后伤口沾到水情况只会更糟。

 

  太子思索着突围的路线,瞥见水匪大船下方停着数艘小船,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他带着秦筝往水匪的船上去,一边应付船上留守的水匪一边对秦筝道:“想办法去小船上。”

 

  秦筝先前也看到了那几艘小船,小船上的水匪全上商船劫掠去了,现无人看管。

 

  太子这么一说,她也意识到那是逃生之法,忙在太子掩护下往船舷奔去。

 

  一名水匪见秦筝离开太子独自往甲板边上去了,提剑就来追她:“站住!”

 

  秦筝哪敢停下,跑得更快了。

 

  太子正被七八名水匪围住,他见秦筝快被那名水匪追上,一剑逼退围着自己的几名水匪,脚尖挑起一柄水匪落在地上的刀,直接掷向那名水匪。

 

  水匪中刀倒下时,正好撞到甲板边上一个蒙着黑布的大铁笼,把黑布也给拽了下去。

 

  秦筝无意识往铁笼那边扫了一眼,竟发现里面关的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瞧着约莫十四五岁,穿着一身藏红色衣裙,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双葡萄眼黑而亮,带着几分天生的野性,手脚却都带着镣铐。

 

  小姑娘也看到了秦筝,忙爬起来道:“姐姐,救救我!”

 

  秦筝有些心软,但她和太子现在也是自身难保。

 

  她咬牙扫视了一圈,发现死在铁笼旁边的那名水匪腰间挂着一串钥匙,只是小姑娘手脚都带着镣铐,没法伸出铁笼去拿。

 

  秦筝几步奔过去,解下钥匙扔进铁笼就继续往船舷处跑:“我和我夫君也在逃命,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小姑娘飞快地捡起钥匙,半点不介意地点头:“多谢姐姐,姐姐你快走,拿到钥匙我就能逃出去了!”

 

  她蹭掉鞋子,用脚丫子固定住一把钥匙,把手上的镣铐锁眼对准了放下去,“咔哒”一声就解开了手上的镣铐。

 

  秦筝跑到船舷处后,攀着水匪原先固定的绳索降到小船上,解开小船扣在大船上的锁链后,便朝甲板上喊:“相公,快上船!”

 

  几个水匪闻声从水下潜过来,不等他们靠近小船,太子就从大船上跃下,踩着他们的头上了小船。

 

  “快撑船。”太子一手捂着被血濡湿的胸膛,脸色惨白。

 

  秦筝知道他的伤势肯定又加重了。

 

  她捡起船上的竹篙,学着以前看的武侠剧里艄公撑船的样子,在大船船身上借力一撑,小船一下子就荡出去老远。

 

  几个水匪不死心追了上来,秦筝抱着竹篙吃力地拨水。

 

  要靠竹篙拨水的力道来反推动船往前,委实不是个轻松的活。

 

  眼看几名水匪就要追上来了,太子拭去嘴角溢出的一丝血,接过她手中的竹篙道:“我来。”

 

  竹篙自他手中往后方左右一扫,几名水匪顿时被那股力道拍得人仰马翻,他再往水下一撑篙,小船又划出去老远。

 

  划出一段距离后水面上依然一派平静,看样子水匪们没再穷追不舍了。

 

  秦筝知道他身上的伤不容乐观,撑船又耗力气,便抱着船桨在船尾帮忙划,减轻他的负担。

 

  怎料黑乎乎的水面突然冒出一个脑袋来,披头散发,形似水鬼。

 

  “鬼啊——”

 

  秦筝吓得魂飞魄散,操起船桨对着那颗脑袋就是一顿狂拍,成功把那颗脑袋给拍水底去了。

 

  片刻后,水面上横漂起一个人来。

 

  “别怕,是水匪。”太子目力极好,一眼就看出那是之前追杀他们的一个水匪,只不过在水里游太久,把头发弄散了了而已。

 

  被秦筝一通狂拍后,现在不知是死了还是晕过去了。

 

  “是……是水匪吗?”

 

  月光下秦筝一张小脸煞白,两只手还心有余悸地抱着船桨,别提多可怜。

 

  “嗯。”太子应了一声。

 

  秦筝是真的被吓到了,她吸了吸鼻子道:“我以为是水鬼。”

 

  太子看着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下意识看了一眼飘在远处水面不知是死是晕的水匪。

 

  他方才听见身后破水声的时候,就转过身来了,只不过手上的竹篙还没来得及扫出去,秦筝就突然暴起,堪称凶残地把人给拍水底下去了。

 

  不知怎的,他突然又想起船舱里被她打晕的那两个水匪来。

 

  嗯,手法愈渐娴熟。

 

 

 

 

6.  亡国第六天   呵,还挺护夫

 

  太子伤势严重,没法长时间撑船。

 

  暂时没发现水匪尾随后,秦筝便提出帮他上药,重新包扎伤口。

 

  哪怕已经有了心里准备,看到他胸前缠绕的绷带已经被血染红,外袍上胸膛那一片也被血浸湿,秦筝心口还是揪了一下。

 

  她一边给绷带打结一边道:“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你伤势好些了再做其他打算吧。”

 

  太子整个嘴唇都泛着白,他掩唇低咳几声,不出意外地咳出了血丝来:“好。”

 

  秦筝看到他咳血,顿时慌了:“怎么咳血了?”

 

  太子怕吓到她,只道:“一点内伤,还死不了。”

 

  他胸口的箭伤本是致命伤,这些天一路逃亡,添的新伤倒不算什么,箭伤靠近心脉,反复裂开才是最要命的,失血过多以至气血两亏,便是个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而且不知是不是被江风一吹,受了凉,现在头也有些昏昏沉沉的。

 

  秦筝看他脸色就知道没有他的状况绝不像他说的那般轻松,半点不敢掉以轻心,给他手臂上那道口子也洒上金创药包扎好后,便让他去船尾歇着,自己拿起竹篙撑船。

 

  元江口这一带都是水匪的地盘,只有到了下游才安全。

 

  “你伤势重,只用金创药止血不是个办法,等上岸后得找个大夫看看。”秦筝一边撑船一边道,身后的太子却迟迟没应声。

 

  秦筝察觉到不对,转头一看,就见太子晕倒在船尾,双目紧闭,面白如纸。

 

  秦筝忙丢下船桨,过去看他的情况。

 

  “相公?”秦筝叫了好几声他都毫无反应。

 

  伸手探了探他额头,滚烫惊人。

 

  “怎么这么烫!”秦筝更担心了。

 

  这么一直烧下去怕不是得烧成个傻子,必须得把温度降下来才行。

 

  秦筝想了想,拿起太子的剑把自己袍角割开一道口子,用力撕下袍子的下摆。

 

  这身从医馆大夫那里弄来的袍子是棉质的,吸水性很强。

 

  她把撕下来的袍角放进江水里浸湿,拿起来拧干后,叠成一个小方块,再用手掌快速摩擦布料。

 

  高烧得用温水擦拭降温,直接用冷水会导致体内寒气更甚,眼下她没条件弄温水,只能把帕子搓得温热了再给太子敷额头。

 

  等帕子被他脑门捂烫了,秦筝又放水里浸一遍,拧干搓热后继续搭在他脑门上。

 

  只可惜效果甚微,太子还是没有半点退烧的迹象。

 

  秦筝又用剑割下自己一截衣袍,给他敷额头的同时,也用同样的法子搓热帕子后给他擦拭颈下、掌心、手肘窝的位置。

 

  远处暗沉沉的江面突然出现数艘小船。

 

  秦筝瞧见时,一颗心瞬间又提了起来,手脚也一阵阵发冷。

  那八成是水匪!

 

  寻常赶夜路的小船都是乌篷船,并且会在船头挂一盏灯笼方便照亮。

 

  只有水匪为了劫掠方便,才用这类无篷的小舟,怕打草惊蛇也不会挂灯笼。

 

  秦筝手心不由得捏了一把汗,只盼着对方看到她这边也是无篷小船又没点灯,误以为是他们自己人才好,可千万别过来。

 

  但秦筝的期望终究是落空了,那几艘小船呈包围之势朝着她和太子所在的小船开了过来,秦筝便是想逃都无路可逃。

 

  她知道自己的容貌在这种时候反而坏事,连忙抓乱自己的头发挡住大半张脸。

 

  对方将路堵死后,其中一艘船上燃起了火把,紧跟着响起一个痞里痞气的声音:“水匪窝里还有女人?”

 

  另一个粗狂的声音道:“管他是公的还是母的!大哥,抓起来拷问一顿就是了,指不定能问出来大小姐的下落来!”

 

  听到这二人的话,秦筝心底倒是升起几分希翼,这帮人跟先前那窝水匪并不是一伙的!似乎还有仇!

 

  她忙道:“我们不是水匪,水匪劫了商船,我和相公是从商船上逃下来的!各位好汉好汉行行好,放过我们吧!”

 

  她从袖袋里摸出剩下的一块碎银和那几百个铜板,全放到了船头:“我们身上只有这些了。”

 

  对面船上的汉子们不知怎地全都大笑起来,仿佛是在笑她不知所谓。

 

  秦筝咬着唇低垂着头不敢看他们,先前在商船上秦筝听船客们讲了不少绿林的规矩,说是碰上劫匪后千万不能抬头,被抢了钱财好歹还能有条命,若是看清了他们的模样,保准得被杀人灭口。

 

  那个痞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彪子,去看看船上那个男的。”

 

  对方的船靠近,秦筝垂着头只能看到一只穿着草鞋的脚踏上了她这边的船,裤腿挽至小腿处,碗口粗的小腿上布满了卷黑的腿毛,手上还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

 

  秦筝害怕得整个人都在发抖,眼角余光瞥见上船的人用刀尖抵在了太子颈下,忙扑过去护住了太子:“别动他!要杀就杀我!”

 

  她微仰起头,让遮住脸的乱发散开,水色粼粼,月色澹澹,她是这水色与月色间的第三种绝色。

 

  太子重伤又高烧不退,但对危险还是十分警觉,在那人拿刀靠近他时,他就恢复了几分意识,奈何身体里像是灌了铅,眼皮似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醒不来。

 

  意识再次陷入混沌前,他只隐约听见了秦筝这句话。

 

  心底有个未知的角落像是被什么柔软的触角轻触了一下,她竟待他情深义重至此么?

 

  拿刀的络腮胡大汉瞧见秦筝的容貌,明显倒吸一口凉气:“娘哎……老子这是看到仙女儿了?”

 

  船上其他人显然也被秦筝的美貌所慑住,半晌无人说话。

 

  秦筝这般豁出去,全然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思。

 

  他们若杀了太子,以自己的容貌落到他们手中后,下场可想而知。

 

  不如用美色做筹码,先保住太子的性命,再徐徐图之。

 

  “呵,还挺护夫。”痞气的声音哂笑道。

 

  这次秦筝看清了,说话的是个穿短褐的男人,肩背肌肉虬扎,在褐衣下也能隐隐瞧出轮廓,充满了爆发性的力量。小麦色的脸上有道一寸来长的刀疤,黑如嚁石的一双眼里透着野性,整个人像是一头豹子。

 

  不知怎地,看到这男人,秦筝忽然就想起先前在水匪船上瞧见的那小姑娘来。

 

  细辨之下,他们长得是有几分像,尤其是那双眼睛。

 

  方才那络腮胡汉子管他叫大哥,想来他就是这群人的领头人。

 

  他们口中的大小姐,会不会就是她先前遇见的那个小姑娘?

 

  男人见秦筝一直盯着自己看,突然痞笑一声:“小娘子,你男人还没断气呢,这就盯着我看晃了神?”

 

  船上的汉子们都大笑起来。

 

  秦筝在他们的笑声里,挺直了背脊不卑不亢道:“好汉误会了,我只是想起先前在水匪船上见过一个长相跟你有几分相似的姑娘。”

 

  此话一出,水面上顿时一片死寂。

 

  穿短褐的男人一改之前的散漫,瞬间正了脸色,“你说说对方的特征。”

 

  秦筝心知自己这是猜对了,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道:“那姑娘瞧着约莫十四五岁,肤色偏黑,穿一身藏红色衣裙。”

 

  络腮胡汉子喜道:“那就是大小姐!”

 

  短褐男人面上也有几分喜色,但并不明显,他接着问:“她被关在船上何处?”

 

  秦筝如实道:“就在甲板上的一个大铁笼里,她当时手脚都戴着铁镣,求我救她,可我和我相公都是自身难保,只把开锁的钥匙扔进了铁笼里,她说她拿到钥匙就能逃出去。”

 

  听到此处,男人看她的眼神不由得变了变,道:“若这是你为了活命编的谎话,老子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秦筝迎上他的目光道:“我所言句句属实,你们若不信,找到了那姑娘大可问她。”

 

  男人见她确实不像是说谎,对那络腮胡汉子道:“彪子,划船,带她们一起走。”

 

  船上的络腮胡大汉捡起竹篙,在水面抡了两个大圈,秦筝她们的小船就调了个头。

 

  秦筝护着太子坐在船尾,方才她看着镇静,可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这会儿冷静下来,她倒是粗略数了一下他们的人数,他们一共六只船,每只船上都挤了七八个汉子,保守估计也有三四十人,看样子是要去找先前那波水匪寻仇。

 

  不管这波人跟水匪交锋是胜是败,她和太子跟着他们都很危险。

 

  但眼下也别无他法。

 

  秦筝抿唇探了探太子的额头,发现还是烫得厉害,拧了帕子继续给他降温。

 

  撑船的络腮胡汉子瞧见了,调笑道:“小娘子,我大哥长得也不比这小白脸差,我瞧着这小白脸是活不成了,你干脆改嫁给我大哥当压寨夫人得了!”

 

  秦筝权当没听见。

 

  前方船上倒是传来了短褐男人的声音:“彪子,你皮又痒了?”

 

  络腮胡大汉干笑两声:“大哥,我这不替您着急,想早日帮您讨个压寨夫人回来么。”

 

  短褐男人横他一眼:“别给我丢人,他们若真救了昭昭,便是恩人,不可无礼!”

 

  接下来一路,络腮胡大汉果然收敛了许多。

 

  秦筝稍微心安了点,看样子这帮人也不是穷凶极恶、蛮不讲理之辈。

 

  他们船上都是人高马大的汉子,使不完的力气,行船速度极快,没过多久,前方江面上就出现先前秦筝她们乘坐的商船和水匪那艘大船。

 

  短褐男人做了个停船的手势,几只小船便都停泊在了江面上。

 

  他道:“彪子,你留在这里接应我们,其余人跟我去劫船!”

 

  络腮胡大汉见他不带自己,有点不甘心,但也知道他让自己留下很大一个目的是为了看着秦筝二人,便也应了。

 

  月亮隐进了云层里,江面上一切都变得灰蒙蒙的。

 

  秦筝见他们弃了船,直接从水下摸过去,想来是怕打草惊蛇。

 

  不出片刻,那边船上就传来了厮杀声。

 

  络腮胡汉子一直抓耳挠腮,垫着脚尖往那边看,夜色里突然传来几声布谷鸟的叫声。

 

  络腮胡汉子听见了,大笑着抓起竹篙就把小船往那边划:“哈哈,大哥他们拿下大船了!”

 

  小船划过去后,短褐男人又派了两个人来接应他们。

 

  “小娘子,你相公身上有伤,把他放门板上抬上去。”二人手上提着块门板,对秦筝的态度明显客气起来。

 

  秦筝道了句多谢,帮着把太子挪到门板上后,才跟着一起上了大船。

 

  这波人杀光了船上的土匪,正在清点船上的东西。

 

  其中一个汉字激动得语无伦次:“大哥!这回那群水匪盯上的是条大鱼,商船货舱里全是绫罗绸缎,咱们发财了!”

 

  其余人一听,顿时兴奋不已。

 

  短褐男人安抚众人道:“把船开回两堰山,东西全都分给弟兄们!”

 

  汉子们又是一阵欢呼。

 

  他转过头,就见秦筝也跟着那络腮胡汉子上船了,他上前几步,对着秦筝抱拳行了一礼道:“在下林尧,两堰山大当家,先前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夫人海涵。夫人救了舍妹,林某没齿难忘,林某观夫人相公受了重伤,不如同我们一道回两堰山,林某找人替尊夫医治。”

 

  惊心动魄了一整天,秦筝现在可以说是精疲力尽。

 

  她见过这群人,想来他们也不会轻易放她离去,加上太子现在重伤昏迷,的确急需医治。

 

  秦筝福身还了一礼:“多谢。”

 

  短褐男人只道应该的,又叫人收拾了间干净的舱房给她们。

 

  络腮胡汉子见状,偷偷逮住一个小喽啰问:“大小姐找到了?”

 

  小喽啰道:“大小姐没在船上,大当家的抓了个水匪审过了,确实是那女人给大小姐扔的钥匙,大小姐应当是逃出去了。”

 

  “听说那女人的相公武艺也了得,咱们能这么容易拿下这两艘船,还是她相公先前在船上把水匪杀了将近大半,我估摸着大当家是想把她相公也拉进咱们山寨。”

 

  络腮胡汉子明显不信:“吹啥牛皮呢!那小白脸杀得了水匪大半船的人?大哥都不一定做得到!”

 

  小喽啰委屈:“这又不是我说的,是大当家审问船上的水匪时,水匪自个儿说的!”

 

  络腮胡汉子嘟嚷道:“老子就不信,等那小白脸伤好后,老子非跟他比划比划不可!”

 

 

 

 

7.  亡国第七天(修)   你相公活不了了……

 

  大船无声地在黑峻峻的江面上行驶。

 

  太子高烧一直不退,现在船上有条件弄热水了,秦筝便一直用浸了温水的帕子给他擦拭降温。

 

  快四更天的时候,太子身上的温度才降下去了些,秦筝熬了一宿,实在是撑不住,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约莫五更天过一点,便有人来敲门:“程夫人,船靠岸了。”

 

  秦筝睡得并不沉,对方敲门时她就醒了,她往外应了声:“好,知道了。”

 

  门外的人便离开了。

 

  房间里没有洗漱用品,也没有镜子,秦筝用冷水给自己洗了把脸,又对着水盆里的模糊倒影捋了捋昨夜被自己抓乱的头发,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下船时太子还是被人用门板抬下去的。

 

  天才灰蒙蒙亮,秦筝注意到船靠岸的地方是一处浅滩,这条大江两岸都是数十丈高的陡峭崖壁,石壁上光秃秃的,连棵树都不见长,仿佛两岸的山原本是连在一起的,被人用剑生生劈开了,才有了这条横穿而过的江。

 

  浅滩这里虽然有了下脚的地方,但也只在挨着石壁下方的地方长了些浅灌木丛,再往上依然是一整块高达十余丈的石壁,怎么上山?

 

  秦筝正有些疑惑,就见昨夜那短褐男人拿了一条黑色布带向她走来:“两堰山山脉因夹在鱼嘴堰和大渡堰之间而得名,环山皆是陡峭石崖,上山的路不得为外人所知,还望程夫人海涵。”

 

  蒙眼被带上山这种桥段,秦筝以前只在电视上看过,她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亲身经历。

 

  她顺从接过带子,“能理解大当家的顾虑。”

 

  男女有别,对方还是敬重她,让她自己动手绑。

 

  秦筝没想在这种时候耍小聪明,将带子绑得严严实实,眼前一点光亮都透不进来。

 

  她蒙上眼后,被人用一根树枝牵着走了一段路,是上坡,但没有感觉到枝丫什么,走的好像又不是浅滩处那片灌木丛。

 

  片刻后有人吹了声口哨,类似她昨夜听到过的布谷鸟叫声,却又有些不一样。

 

  紧跟着秦筝隐隐听到高出传来轮轴转动的吱呀声,不一会儿响起短褐男人的话音:“程夫人往前走十步,那里有个吊篮。”

 

  秦筝听话地走过去,果然摸到了一个筐边都有半人高的藤编篮子。

 

  短褐男人又道:“夫人坐进去就行。”

 

  秦筝摸索着进了吊篮,发现里面的空间能容纳两个人,她扶着筐边问:“我相公呢?”

 

  “程夫人放心,我们会把程公子也安全带上山的。”

 

  短褐男人说完这句后,又响起一声短促的哨声,秦筝感觉到身下的吊篮在慢慢往上升,升到一个高度后,她明显感觉到吊篮没再悬空,底下有什么支撑起了吊篮。

 

  吊篮是垂直升上来的,底下支撑吊篮的不可能是山岩,秦筝猜测应该是人工修建的什么承重板,需要放置吊篮的时候才推出来。

 

  短褐男人估摸着是从另一个吊篮升上来的,他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喜鹊,扶这位夫人下来。”

 

  “是。”一道利落的女声响起。

 

  秦筝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托住了自己的胳膊,想着应该是寨子里来接应她们的人,便由对方扶着,摸索着翻出来出了吊篮。

 

  还好这具身体先天优势不错,身量高腿又长,她不然还得手脚并用地爬出来,更狼狈。

 

  脚踏出吊篮后,秦筝假装踉跄了一下故意把步子加重了些,果然听到了脚下传来的铁板声,更加确信了自己先前的猜测。

 

  短褐男人扭头看了一眼秦筝,话却是对扶着她的女子说的:“喜鹊,扶好夫人。”

 

  “是。”还是这个字,但明显这次有了些惧意在里边。

 

  接下来的山路圈圈绕绕,但有那名叫喜鹊的女子扶着秦筝走,倒也还算顺利。

 

  脚下的路变得平坦之后,短褐男人才让喜鹊解开了秦筝眼前蒙的黑布,入目便是将近两丈高的寨门,两侧飞檐入天,中间挂了块木质匾额,上边用隶书写着“祁云寨”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短褐男人冲她抱拳道:“一路上委屈程夫人了,这便是寒寨,程夫人请。”

 

  言罢,抬手做出“请”的手势来。

 

  秦筝推脱道:“大当家请。”

 

  短褐男人坚持:“您和程公子是寨子里的贵客,理应受此礼待。”

 

  秦筝见他这么说,又记挂着太子身上的伤,没好再推脱。

 

  进寨后,秦筝发现寨子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并且让她出乎意料的是,住在这里的不全是她先前在船上看到的那些汉子,还有老人和孩童。

 

  那些孩子见着短褐男人一行人,非但不害怕,反而兴奋地叫喊起来:“寨主回来了!”

 

  瞧着最凶神恶煞的络腮胡汉子是最得这群孩童欢迎的,有个仅在脑门上留了一揪头发的男童直接伸手去他兜里掏,没掏到想要的东西,一脸不开心道:“彪子叔,糖呢?”

 

  络腮胡汉子直接在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笑骂道:“去去去,一群小王八蛋!老子是打水匪去了,又不是去赶集的,哪来的糖!”

 

  其他汉子回到寨子里后,瞧着也随和了很多,甚至还有个半道上就被喊回家翻地的。

 

  秦筝心底突然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这与其说是个山贼窝,倒更像个村落。

 

  ***

  短褐男人将她和太子安置在了一处收拾得很干净的院落。

 

  汉子们前脚才把太子抬进屋放到床上,留着山羊须的老大夫后脚就挎着药箱过来了。

 

  他看了一眼太子的伤势,才开始诊脉,一张松树皮似的老脸上,神情格外严峻,脉还没号完,就已经摇了三次头。

 

  秦筝被他吓得不轻,忙道:“大夫,你一定要救救我相公!”

 

  老大夫看秦筝一眼道:“我行医几十年,就没见过伤成这样还能活下来的。”

 

  他拆开缠在太子胸前的绷带,看到那血肉模糊的箭孔,又是连连摇头:“受了这么重的伤,先前应当是还在水里泡过,气血两亏又寒气入体,这是半条腿已经迈进鬼门关了……叫我如何用药?”

 

  秦筝脸色瞬间苍白了下来。

 

  短褐男人神色也跟着一变:“赵叔,你再想想法子,他们救过阿昭,是我的恩人。”

 

  老大夫为难道:“寨主,不是我不救,是这人真的救不回来了。治他这身伤,必须得下烈性药,可一剂药下去,他身上必然得烧起来啊!他如今的身体状况最忌发热,一旦发起了热,十有八九就熬不过去了。”

 

  老大夫越说,秦筝一颗心就越凉。

 

  可太子眼下的情况,不用药怎么行?这一身伤会把他活活拖死的。

 

  秦筝想着昨夜他也发烧了,自己用温水给他擦拭把温度降下来了,狠了狠心对老大夫道:“您用药吧。”

 

  总得试上一试。

 

  大夫想说用药了怕是人还死得快些,但见秦筝态度坚决,便也随她了。

 

  只是去配药前又提醒了一次:“丑话我可说前头了,若是人没熬过来,小夫人别怨我。”

 

  秦筝苦涩道:“大夫肯救拙夫,我已感激不尽,哪会埋怨。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她跟太子好歹患难与共了这么久,如今有个可以暂时安身的地方了,他却性命垂危,秦筝只觉心口沉甸甸的,难受得紧。

 

  有了她那句话,老大夫没再说什么,下去配药去了。

 

  短褐男人看了秦筝一眼,宽慰道:“凡事无绝对,程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无事的。”

 

  经历了这么多,秦筝脸上是再明显不过的疲惫:“多谢大当家。”

 

  院外突然有个汉子急匆匆奔进来道:“寨主,二当家的带着人在西寨闹起来了!”

 

  短褐男人脸色一变,对秦筝道:“程夫人,您和尊夫先在此住下,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就是,我有些事需处理,先告辞一步。”

 

  秦筝注意到寨子里的人都管男人叫寨主,但他先前自报家门时,说的是两堰山大当家,此时又冒出来个二当家。他对外的自称和寨中人对他的称呼,似乎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她道:“大当家去忙就是,不用管我们。”

 

  短褐男人抱了抱拳,转身离去时,吩咐边上梳着尖刀髻的女子:“喜鹊,好生照顾程夫人夫妇。”

 

  “是。”女子应声。

 

  短褐男人离去后,秦筝坐在床边看着太子苍白无一丝血色的脸,一时间竟有些脑袋空空。

 

  喜鹊看出她想独自待会儿,便道:“夫人饿了吧,我去厨房给夫人弄些吃的来。”

 

  秦筝勉强牵起唇角冲她笑笑:“多谢。”

 

  喜鹊离开后顺手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了,秦筝看了太子一会儿,闷闷地道:“上回太医们说你没救了,你都醒过来了,这次也能撑住的吧?”

 

  太子脸上了无生气,好看的唇都干得有些皲裂了。

 

  秦筝拿起桌上茶壶里倒了杯温水,小心地喂给他喝,但多数都顺着他嘴角流出来了,秦筝有些沮丧,想到太子可能真的会死,鼻尖又莫名地有点发酸。

 

  从她穿越过来,就是太子带着她一路逃亡。

 

  如果太子这次真的熬不过来了,她今后去哪儿呢?

 

  难过之余,秦筝心里更多的却是迷茫。

 

  她们离开汴京时,秦国公府已经被叛军围了,不知现在是何情形。原书里是沈彦之保住了秦国公府,可那是她和太子都死在了东宫,叛军没有威胁了才睁只眼闭只眼。

 

  现在她和太子逃了,汴京城那边是怎样一番腥风血雨还不得而知。

 

  ***

 

  京城。

 

  面容苍白隽秀的青年步上御书房前的汉白玉时阶,一身红袍玉带的官服穿在他身上,清贵尽显。

 

  宫里新提拔上来的总管太监见了他,都殷勤唤一声:“沈世子来了,陛下在殿内等着世子呢。”

 

  沈彦之冷淡点了下头,越过他直接步入殿内,总管太监脸上也还堆着笑,半点不见忿色。

 

  总管太监心知,眼前这位可是御前红人,城破那日,直接在东宫拔剑斩了陛下的亲兄弟,都不见陛下降罪,反而夸他治军严明,对其褒奖有加。

 

  天色还早,但殿内已掌了灯,沈彦之瞥过玉阶下方两排燃了数百来十支明烛的烛架,眼底划过一抹讥讽。

 

  叫嚷着前朝无道、要顺天起命谋反的人,在夺下这江山后,不也是做着和前朝昏君一样的事么?

 

  他垂下眸子收敛了所有神色,躬身行礼:“微臣参加陛下。”

 

  龙椅上的李信从奏章上抬起头来,他刚过不惑之年,蓄着一把美髯,布满细纹的眼角微微有些内陷,鹰钩一般,看人时眼神也利得像把刀子。

 

  “沈爱卿来了。”他搁下笔,吹了吹自己刚理好的一封诏书,“追查太子和太子妃一事可有眉目了?”

 

  “微臣无能。”沈彦之本就躬着的背脊下弯三分:“当晚义王殿下的马车就载着太子妃出了皇宫,臣闻讯去追,却终是晚了一步,马车中途被掉了包,臣追上的那辆马车里不是太子妃。这两日严加拷问了义王殿下身边的亲信,还是没能问出什么线索来。”

 

  义王便是那夜沈彦之在东宫斩杀的那名大将,李信的胞弟李义,他为引走沈彦之,当晚的确弄了一辆马车出宫,并对外宣称车中是太子妃。

 

  沈彦之杀了他后,便将计就计,推诿说是他是为了美色劫走太子妃,让太子也跟着跑了,一怒之下才杀的他。

 

  有了这样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沈彦之又是世家子弟,李信若还想让朝中旧臣都归顺他,非但不能动沈彦之,还得许他高官厚禄。

 

  听到他的说辞,李信皮笑肉不笑道:“罢了,前朝余孽的事暂且放一边,朕这里有件棘手事还得沈爱卿去办。”

 

  他将那纸诏书扔至他脚下。

 

  沈彦之捡起一看,脸色倏地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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