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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位极人臣后

(已完结)

夫君位极人臣前

 

1.第一章

  第一章

  杏花三月。

  一桩天大的笑话很快传遍了整个上京城。

  街头巷陌,茶寮酒肆里都能隐隐听见流言。

  就连等待春闱放榜的士子们,也或多或少地议论起这位——明明出身门风严谨的清贵世家,理应端庄贤淑,偏偏因为容貌日渐妖魔起来的贺兰小姐。

  “……贺兰家小姐当真美貌如此?咱这有人见过吗?”

  “我才来京不过月余,哪有机会得见。”

  “哎,林兄你应当见过吧?你和贺兰家少爷不是熟得很,进府拜访时,难道没见过一次他家小姐?”

  被点到名字的少年脸颊蓦然红了。

  他遮掩地攥紧衣袖,低声道:“妄议小姐相貌,非君子所为。”

  “林兄你也太迂腐了!现在全上京谁不知道贺兰小姐貌美。”

  “就是、就是。少彦,这么说你是见过了?”

  “快说说,贺兰小姐到底是美成什么模样,才能叫那曹国公世子为她神魂颠倒,寻死觅活,好好一桩亲事毁了不说,还害得老国公大怒,差点想上奏夺了他的世子之位。”

  这一桩事便是近来津津乐道的大笑话。

  前几日,曹国公府成亲,世子迎娶了一位门当户对的郡主。

  原本是要办流水宴好好庆贺一番这天大喜事的,奈何迎亲当日,吉时都快到了,新郎却迟迟不肯出府迎亲。

  最后竟是被家仆压着出来,脸上表情不像成亲,倒像出殡。

  总算接了新娘,到堂前,要行那天地之礼时,这位新郎官又迟迟不肯下跪。

  再三催促后,他仿佛是终于下定决心,将手中的红绸一扔,众目睽睽之下,跪地道:“爹娘,儿子不孝,不想娶她,我想娶的……是别人!”

  此话一出,那真似水入滚油,炸开了锅。

  亲家那位王爷据说当场就气得背过气去,新娘子也哭着被嬷嬷搀扶下去。

  老国公早年行伍,拿着手杖当场就想抽死这个不孝子,喜堂之上闹得是鸡飞狗跳,若不是国公夫人死死拦着,说不定真要闹出人命来。

  偏偏那曹国公世子还一副为爱痴狂的模样,都被揍得鼻青脸肿还是不肯悔改。

  消息掩藏不住,很快众人就知道了。

  那个让曹国公世子魂牵梦萦的女子,正是左都御史贺兰大人家的小姐,贺兰瓷。

  若说是别人,恐怕其他人还会有些半信半疑,可一说是贺兰瓷,顿时所有人都悟了。

  实在是,忒不稀奇了。

  上京城里绝对是不缺美人的,叫得上名字品貌出众的大家闺秀不胜枚举,可美成贺兰瓷这样惊心动魄的,却是独一份。

  她还未及笄时,就已经有别家公子为她回眸一眼争风吃醋到大打出手。

  之后更是每每出府都能引起骚动,什么某家公子为了争看贺兰小姐落水,又或是听闻她出城进香,十数辆各家公子的车驾竞相出城,竟一时造成城门拥堵,更有甚者还有想翻/墙入院进贺兰府的,一年下来能抓到个七八回想要擅闯的登徒子。

  如此这般,贺兰小姐的容貌越发传得神乎其神,慕名想要一睹美人芳容的更是数不胜数。

  若贺兰瓷真的言过其实倒也罢,可她确实长得其色倾城,言语难以尽述。

  上京城里有些风流文士吟咏赞其容貌,有说“丽色姝艳”,有称“清雅无伦”,还有形容她“妖冶柔媚”,种种不一而足,气得贺兰大人恨不得直接下令抓人。

  贺兰瓷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容貌被世人拿来当谈资本就不妥,而且有些还语带狎昵,更是大大的不妥。

  换谁家都不可能高兴。

  更何况贺兰家一向家风甚正,端方严谨到近乎刻板。

  自贺兰瓷少女初长成后,贺兰大人三不五时便要因女儿的传言被气得暴跳如雷。

  都察院里也经常能看见这位台长面色铁青,平日里谁都敢骂的御史们噤若寒蝉,全都埋头写奏疏,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贺兰大人也不是没想制止过这些传言,奈何那些文人墨客溜得飞快,又不好真的为此事动手抓人,更难堵悠悠之口,只能回家越发教育女儿谨言慎行。

  可谨言慎行、谨言慎行着,谁也没料到会出这档子事。

  曹国公世子在婚宴大闹之事,不消半日便传遍了整个上京城,成了天大的笑料,连带着贺兰瓷也清誉受损。

  若说从未接触过,曹国公世子却为了她要死要活,委实有些说不过去,若是私底下有过接触,那可就……

  于是便有人酸溜溜道:“难怪贺兰家把那些上门求亲的都拒之门外了,说是待到十八再议亲,原是想攀高枝。”

  “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下子曹国公府上就算是死也不可能让她进门的。”

  “实在是红颜祸水。”

  “所谓娶妻娶贤,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娶这种女子的。”

  最后这句话引起了周围士子广泛的认同。

  方才那位林公子忍不住想要分辩:“贺兰小姐她不是……”

  可惜声音太小,瞬间便被盖了过去。

  “对了,霁安你怎么看?”

  “霁安兄受女子青睐的程度,比之那贺兰小姐在男子中也不遑多让啊。”

  “是不是明日又有宴请,令我等好生羡慕。”

  纯白儒衫的少年倚窗而坐,闻声微微侧头,露出一个沉静又谦和的笑来,一双桃花目敛了敛,纵然是同性都很难不被他的容貌气度所摄。

  更何况这家伙可不是个草包,而是士林里风头正劲,青州去年的解元陆无忧。

  “我与诸位一样,都觉得娶妻还当娶贤。”

  他目光澄澈,声音清润至极,半点听不出他其实对刚才讨论的事情毫无兴趣。

  “霁安兄好狡猾,我们是问你怎么看贺兰小姐!”

  话音未落,突然一个小厮满脸激动地跑了过来。

  “贺、贺兰小姐好像要出府了……”

  没等他把气喘匀,刚才还在文质彬彬闲聊的士子们,一窝蜂从酒楼二楼冲了出去。

  片刻后,只剩下林陆两人面面相觑,只好也跟去。

  谁也没料想到贺兰瓷会这时候出府,还是堂而皇之的从正门口出去。

  按照众人的预想,她此时应该因为避嫌而禁足于家中,毕竟贺兰瓷现在去哪都会遭到非议。

  ***

  贺兰府在城北,左近是户部侍郎张大人的宅第,右边是大理寺卿展大人的祖宅,贺兰府的门庭被夹在正中,有些小得滑稽。

  不过没人在意这个,因为周围人熙熙攘攘,来得比想象中还多,间或还夹杂一些带着家仆的富商公子。

  故而大家都不太好意思寒暄。

  还时不时有些摩擦。

  “谁踩到我的脚了!”

  “别挤了、别挤了,贺兰小姐什么时候出来?”

  正说着,就看见一个穿着水红色描金线织锦短袄,百褶蝴蝶月华裙的少女领着四五个丫鬟从里头走出来。

  少女头上是金累丝牡丹形的珠钗,耳垂旁一对紫玉金流苏的耳珰随风轻晃,衣襟前还挂着一圈金项圈,周身环佩叮当,珠光宝气。

  顿时外头的人抻长脖子瞪大眼睛去看。

  但见那少女细眉杏目,樱唇琼鼻,着实美貌,可……美虽然是美的,总让人觉得有点言过其实,哪有倾国倾城那么夸张。

  马上便有人失望道:“不过如此,害我刚才跑那么辛苦……”

  旁边的公子摇了摇折扇,冷笑一声道:“那是贺兰小姐的表姐姚家小姐。”

  果不其然,珠光宝气的少女上了门外停的马车后,又有人走了出来。

  这一次出来的是个戴着帷帽的白衣少女,身后只跟了一名丫鬟,她衣裙素净不说,手上身上没有半点饰物,只隐约可见脑袋上一只做工寻常的桃木簪,耳坠亦十分简洁,看不清面容。

  初次来的还当是府里的大丫鬟,根本没多看一眼,然而已经来过数次的当即按捺不住激动迎了上去。

  “贺兰小姐!”

  “???你在开玩笑?那是贺兰小姐?贺兰大人堂堂正二品的左都御史,家中女眷怎么也不至于……”这么寒酸吧!

  摇扇公子继续冷笑:“贺兰大人清廉上京皆知,你在犬吠什么?”

  “兄台怕是第一次来吧,贺兰大人两袖清风可是出了名的。”

  “再两袖清风也不至于……”说话之人已经有些失望了。

  所谓人靠衣装,佛靠金……

  忽一阵风骤起,掀起白衣少女帷帽上的白纱,她似乎也不甚在意,只侧眸看了一眼风起处。

  一直遮掩的面容霎时映入众人眼帘。

  日耀灼灼从高天之上漫射而下,变成浅浅一笼纱光,恰好落在她肤白胜雪的面庞上,浮起一层极不真实的朦胧光晕,鸦羽似的细密长睫轻轻颤动,遮掩住那双轻灵通透的瞳眸,像振翅欲飞的蝶,脆弱美丽,仿佛一碰即碎,浑不似真人。

  她立在府门外,周身光华珠玉难及,竟映得满室堂皇。

  穿戴的几样便宜货也似乎一下变得精雕细琢价值连城。

  无论怎么看都觉得是人间不该有的颜色。

  方才还吵吵闹闹的人群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连脚步声都不再有。

  仿佛所有人都呆了。

  时空好似也停滞了一般。

  贺兰瓷眸光从天边落下来,在某处略一顿,好巧不巧和某人笑意敷衍的眸撞上,视线一触即分,快得像是在攀比谁更薄情一般,她唇角微微抽了一下,转瞬便收回目光迈步上了马车。

  待马车已经渐渐驶远,有些人才如梦初醒。

  “……那、那就是贺兰小姐?”

  “这、这天下竟有人能长成那副模样?!”

  “贺、贺兰府上还收仆从吗,念过四书五经那种……”

  “在下瞬间能理解那位曹国公世子了……”

  陆无忧身旁刚才还说着“娶妻娶贤,我是绝对不会娶这种女子的”的士子此时正攀着他的肩膀,痴痴呆呆地望向贺兰瓷离去处,颤声道:“霁安兄,贺兰小姐她、她刚才好像对着我笑了,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希望啊?”

  不动声色地移开肩膀,陆无忧心道,醒醒,做梦还差不多。

  作者有话要说:  开坑啦!

  无忧os:就算不是我老婆,也不可能是你老婆。

  男主陆无忧,字霁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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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个男主情敌很多的文,让我们祝目前还一无所知的他好运XD

  因为本文女主美貌属于降维打击,所以会有一些浮夸描绘。

  文案人设虽然不一定准确,但男主骚断腿应该是在恋爱后对他老婆(。)

  主架空,不考据。

  会尽力日更,有事不更也会请假的。

  最后,新坑开坑,本章评论发100个小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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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悄咪咪放个古言预收。

  《公主难搞》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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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昭夕受人之托,救了个人。

  ——曾经名满帝都惊才绝艳,奈何父亲落罪,一朝沦为了阶下囚的侯府公子云浅溪。

  怕这位谪仙似的贵公子想不开,昭夕专门给他买了个别院,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还时不时上门亲切慰问一二。

  昭夕自觉是扶危济困,救人于水火……谁料全帝都都觉得她是见色起意,趁人之危。

  昭夕:???

  侍女委婉表示公主殿下您这和养个外室也没什么区别。

  昭夕:!!!一派胡言!

  为了自己岌岌可危的清誉,昭夕只好带着殷殷祝福把人送走。

  几年后,云浅溪在军中屡立战功,作为功臣将领又回了帝都,他父亲的事也已翻案。

  昭夕十分欣慰。

  当初清贵孤冷的贵公子,如今已是位心思深沉的侯爷。

  望着昭夕时,笑里藏刀,好似她欠了他许多债。

  他总不能恩将仇报吧!

  不想云浅溪按着她的手腕,神情似笑非笑,一字一句问道:昔年公主为何对我始乱终弃?

  昭夕:?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胡说!

  没多久,满朝上下都是她当年和云浅溪的传言。

  云浅溪理了理锦袍上的衣褶,轻描淡写道:臣既然已做过公主外室,公主自然理应对臣负责。

  昭夕:Σ( ° △ °|||)︴

 

2.第二章

  第二章

  上了马车,寒暄还没两句,姚千雪便忍不住将话题兜到正题上。

  她和全上京看热闹的路人一样好奇,语气矜持中夹杂着担心,担心中又多少带点兴奋。

  “小瓷,你……同那个曹世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姚千雪的爹是贺兰瓷的姑父,在户部任侍郎,因而她也是见过几次那位曹国公世子李廷的。

  曹世子是曹国公夫人独子,自小极为受宠,加之相貌堂堂,出身高贵,平日里说话用鼻音,看人用下巴,四品以下官员的亲眷基本看不见他正脸,当然这并不影响有大把姑娘家想嫁过去做世子夫人。

  不过下梁都不正了,上梁可想而知。

  据姚千雪了解,曹国公夫人压根就没考虑过普通官家小姐,给儿子相看的全都是嫁妆丰厚的公侯小姐或是皇室宗亲,譬如这次和他成亲的倒霉新娘云阳郡主,光衣饰就几十车,嫁妆堪称十里红妆。云阳郡主本人虽没有十分美貌,但也算容貌清秀,温柔可人,料想这曹世子应该没什么不满意的。

  哪知道往日心高气傲的李廷如今居然疯成这般模样。

  传言里他为了反抗这桩婚事,还几次想要以死相逼,曹国公家法都用了好几次,才总算让他妥协答应成亲,当然谁也没料到成亲当日他还能变卦。

  身侧少女恍惚转过头来,轻道:“嗯?”

  她音色既轻又柔,似碎玉泠泠,却又勾缠了几分动人的绵意。

  姚千雪愣了愣神,犹豫道:“小瓷,你要是不想说也无妨。”她不由自主放柔声音,像是怕声音大点,眼前人就被惊碎了去。

  “呃,不是……”贺兰瓷回过神,似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想问什么?”

  “就是你和那个曹世子……”

  贺兰瓷不咸不淡道:“不熟。”

  姚千雪怔住:“啊?那他……”

  贺兰瓷从方才那一瞥里抽离出情绪,思忖了一瞬,总结道:“我总共只见过他三面,都是在宴上,对视过一次,话没说过一句。”

  “私底下……一面都没有?”

  贺兰瓷斩钉截铁:“没有。”

  “……那他到底发哪门子的疯啊?”

  贺兰瓷无语望了会马车棚顶,终是道:“表姐你若是打听到了,记得来告诉我一声。”

  姚千雪震惊过后,忍不住又问:“那你爹那里……”

  贺兰瓷耸肩道:“大发雷霆。我爹那个人,表姐你是知道的,他老觉得我自小没有娘亲婆母教养,不够规矩,定是男女大防做的不够好,才叫人有机可乘,所以他原本是下令想让我禁足一个月的。”

  “那你……”

  她现下就坐在出了府的马车里,这禁令显然没成。

  贺兰瓷端着那张不沾半点尘俗,似乎随时会幻化成妖仙的面庞,道:“和他大吵了一架,隔壁大理寺的展大人还以为我们府上闹出人命,半夜差点让家仆上门。”

  姚千雪难以想象地咽了口口水,道:“……然后呢?”

  “我爹早上气呼呼地去都察院官署了,好像打算这几天至少递个十五六封弹劾曹国公府上的奏章。”

  马车里略有些闷热,贺兰瓷拿摘下的帷帽扇了扇,随口道:“除了教子无方,这种权贵府上刁奴欺民,贪墨钱银,奢侈铺张之事反正也不会少。”

  她的动作其实不怎么雅观。

  但事实证明,不论什么姿势动作,都主要还是看脸。

  凝脂般毫无瑕疵的容颜在如烟如雾的白纱翻飞中若隐若现,仙气四溢,清光灼灼,像朵盛世浮莲,她美得太不真实,叫人觉得连多看两眼都是亵渎,却又忍不住想要再看。

  贺兰瓷这么一说,姚千雪也心有戚戚焉。

  别说曹国公府上了,前些日子丽贵妃的哥哥平江伯府里家仆打死了人,也就赔了点钱,不了了之了。谁让丽贵妃现在圣眷正隆,二皇子又得宠呢。

  贺兰瓷将帷帽搁至膝头,道:“曹国公府上昨晚还来了人。”

  姚千雪一惊:“来做什么?”

  贺兰瓷缓缓笑了笑,似是觉得有趣:“大概是叫我不要痴心妄想了,就算曹国公世子和云阳郡主的亲事不成,也轮不到我。”

  姚千雪目瞪口呆:“这也太……”不要脸了吧!“真当谁都给嫁给那李廷吗!”

  贺兰瓷点头道:“我也很疑惑,为什么都觉得我很想嫁给那个草包?”

  “草包?”

  “你见过他上次在寻梅宴上做的诗文了么?辞藻堆砌,文理不通,洋洋洒洒一大篇,不知所云,足见头脑简单。而且……”贺兰瓷顿了顿,着重道,“字还很丑。”

  如果公侯世家的歧视链依据出身权势和家底殷实,那官宦世家的依据就是才学能力,哪怕是宰辅公子,没能从科举入仕,表面不说,背地里也会被人觉得子孙没出息,是会被看不起的——这点非常公平,甚至可以无视庶出嫡出。

  姚千雪乍一想觉得贺兰瓷这个评判标准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虽然公侯世家子弟也可以凭恩荫袭封当官,可在大雍朝真正手握大权的清一色都是科举出身的文臣,内阁更是非翰林不入。

  “但是……”姚千雪又想一想,道,“曹国公府上极为殷实。”

  ——寻常女子出嫁哪里管这个,夫君有没有出息根本不重要啊,嫁到公侯权贵家,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再加上夫婿仪表堂堂,会写两句诗文不就够了吗!

  贺兰瓷沉默了片刻,又笑了笑,道:“黄白之物是很好的,但还不值得我用自己换。”

  马车就在两人的闲聊中,行至了觉月寺门口。

  今日的觉月寺人头攒动,很是热闹。

  接引女眷的知客僧都是相熟的,他低着头并不看贺兰瓷,引着两位小姐边走边道:“外头的都是今年春闱的士子,因三年前寺里曾有一位客居的施主中了探花,故而近日来上香祈愿的士子便多了些。”

  当然还有一部分是随着贺兰瓷来看热闹的,这就不必说了。

  上完香之后,姚千雪抑制不住兴奋神色:“待会要在寺里逛逛吗?”

  也不能怪她,这年头稍微读过点书的官家小姐哪个没有被坊间流传的戏本子荼毒过,尤其是《还魂梦》、《西厢记》这种。

  本子里把书生考上状元写得如吃饭喝水般容易,还各个青春年少一表人才,令怀春少女难免心动。

  就算片刻之前姚千雪还在说着曹国公府上殷实,但遇到文采风流的少年郎也不免想多看两眼,谁心底还能没点才子佳人的浪漫幻想。

  贺兰瓷不打算出门惹眼,便微微一笑,道:“表姐想去就去罢,我在这里等你便是。”

  小沙弥引着贺兰瓷去了偏殿的厢房歇息,她被曹国公府上的人闹得昨晚也没睡好,叫丫鬟霜枝在外面等着,正想小憩一会,还没等她坐下,突然听见供桌下面似有声响。

  一个人倏得从供桌下面钻了出来。

  贺兰瓷:“……!?”

  她反应迅速,立刻倒退一步。

  那人衣着华贵,往日俊朗的脸上此刻却鼻青脸肿,像个猪头。猪头目光凄婉,语气哀伤,往前走了一步道:“贺兰小姐,我总算见到你了。”

  正是传闻中应被关在曹国公府上家法伺候的世子李廷。

  厢房里只剩下两人,场面简直比白日见鬼还要恐怖。

  贺兰瓷当下转身就要走,一只手从她耳侧伸了过来,手掌死死抵住了房门,任她怎么拽也拽不动,男子的声音近在耳边,越加哀伤:“你别生我的气,礼未成,我没有娶她……”

  低低的声音却又透着亲昵。

  男子气息拂过耳畔,贺兰瓷悚然一惊,她往旁边躲了躲,强自镇定,语气平缓道:“世子,我们素无来往,这从何说起?麻烦高抬贵手,让我出去。”

  谁知对方竟是认定了一般,不仅不动,还望着她,柔声道:“……我府上的人可是为难你了?我并不想娶她,我只想娶你……”目光灼热中透着痴迷与深情,“我绝不会妥协的,我……绝不负你!”

  最后一句,说得掷地有声。

  贺兰瓷:“……???”

  能不能来谁跟她解释一下?

  许是贺兰瓷面上的惊愕太过明显,猪头李廷立在贺兰瓷身侧,从怀里取出了好几封桃红色的情笺,珍而重之的展开:“这些你写给我的,我都贴身收着……”

  贺兰瓷一看那她根本舍不得买的上等桃花笺,就知道对方估计是认错人了。

  她语气霎时轻松:“这不是我写的。”

  猪头李廷幽幽道:“我知道你现在不愿认……”

  贺兰瓷怕他恼羞成怒,尽量温声细语道:“这真的不是我写的,世子应是错认。”

  她字也没这么丑。

  说着,她又用手拽了拽门,然而即便贺兰瓷已经足够温和,不想还是激怒了对方。

  猪头李廷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忍着怒意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走?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来见你这一面费了多大的力气!我放着好好的郡主不娶,又被打成这副模样,还差点被夺了世子之位,都是为了谁!你对我的感情就这么经不起风吹雨打吗?”

  贺兰瓷:“……”

  贺兰瓷面无表情:“……松手。”

  欺霜赛雪的皓腕上分明印出嫣红指印。

  “我不松,我不止不松,我还要——”他作势低头。

  话音未落,贺兰瓷抬膝用力往上一顶,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猪头李廷旋即惨叫一声,手也再握不住了。

  打死他也料不到,面前纤细美丽飘然若仙的少女居然会使出这么粗鄙的招式。

  贺兰瓷也没料到这离谱的防身术居然还真有用。

  她一刻不停,推门出去。

  门外空无一人,料想那小沙弥大约也是被李廷买通,才会将她送到这么偏僻的厢房,她提起裙摆朝外跑了几步便意识到,体力悬殊,她跑不了多远,而且她并不认路,独自一人又着实不够安全。

  李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瞬息之间,她有了决断,贺兰瓷当下推开次间一扇厢房的门,闪身躲了进去。

  几乎是同时,李廷忍痛从房间里追了出来,不一时跑着出了院门。

  贺兰瓷刚松了口气,一转身,便又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眸。

  纯白儒衫的清雅少年仿佛自觉唐突一般恭敬拱手行礼,如云衣袂在空中轻扬,又无声敛却,因为背脊挺拔,身材高挑,这般动作由他做来行云流水,堪称礼仪范本,周全却又不见半点迂腐穷酸气,倒有皎皎然若清风明月的清贵世家子的气度。

  “贺兰小姐,许久不见。不巧,打搅你们幽会了。”

  声音清润似醴泉。

  语气分明是温文有礼的,可贺兰瓷偏偏听出了一丝充满缺德意味的戏谑。

  作者有话要说:  无忧他前期略有点欠,不过没关系,以后有他倒霉的(?

  顺便给大家介绍一下,觉月寺,一个巨大相亲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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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第三章

  正所谓冤家路窄。

  不知道方才对话被听去多少,贺兰瓷周身一僵,抵着门板,目光微暗望向陆无忧:“你怎么会在这?”

  春闱之期,对方出现在上京不奇怪,但出现在这里就实在蹊跷。

  更何况她刚才还疑似在家门口见到过他。

  陆无忧闻言,倏忽眼睫一抬,眨动间露出色泽略淡的瞳仁,眼尾微弯的桃花眸越发上挑,带着似醉非醉的灿灿清辉,哪怕一句话没说,也像是若有似无地下着勾子。

  更何况他还在笑,随嗓音震动,气息浅浅:“贺兰小姐贸然闯进来,这话是否该在下来问。”

  贺兰瓷担心李廷找不到她,还会折返回来,暂时不敢出去,只得按着门栓,更警惕地望向对方,道:“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她咬字偏轻偏软,哪怕威胁的话说来,也轻灵婉转,似泉涧溪流,煞是好听。

  只是眼下显然失去效用。

  对方又笑了一声,垂下眼,长指拎起了放在桌上的砂壶,极为随意地倒了两杯茶,语气仍是波澜不惊:“不用这么紧张,贺兰小姐要不要喝杯茶,压压惊。”

  贺兰瓷哪里敢喝这茶:“不必。”

  陆无忧也不勉强,如玉的指节环着杯壁轻啜,手背骨相清晰纤长,姿势依旧是优雅且礼数周全的,好似喝得不是寺庙陈茶而是仙露琼浆。

  这时,贺兰瓷才发现厢房里的小方桌上除了茶壶茶杯,还放了几个一看就是女子的帕子和钗环,最边上甚至还有张和李廷手里雷同的小笺。

  她顿时忆起这家伙在青州就极受女子欢迎。

  上京繁华,民风较青州更为开化,估计他会在这里也是为了躲那些暗送秋波的姑娘小姐。

  想通关节以后,贺兰瓷竟然还很不合时宜的对那些眼光不佳的女子产生了一丝同情——因为这家伙根本不是如外表那般的温柔多情郎君。

  犹记得当初她在青州的江流书院后山,亲眼看着满脸紧张的姑娘将绣了青竹的帕子交给他,怯生生道:“弄脏了你的帕子,我、我便寻了条新的……”

  他竟也温柔笑着收了,还轻声道谢,姿态温雅和煦。

  差点让贺兰瓷以为撞破了什么小情人私会。

  不料那姑娘走远,她后脚也想跟着离开时,就见陆无忧神色平淡地掏出火折子将绣帕烧得干干净净,一丝不留,跟烧什么罪证似的。点点火光将他的面容照得影影绰绰,那可真是断情绝爱极了,令当时躲在一旁绕路免得被堵的贺兰瓷叹为观止。

  陆无忧顺着贺兰瓷复杂的目光看去,视线落在那堆东西上,略停了一下,又转回头看向贺兰瓷。

  他勾起唇角道:“这些我自会处理掉,不会叫人误会。不过,贺兰小姐这算不算是……五十步笑百步?”

  贺兰瓷立刻想起,刚见面时他的第一句话。

  几乎可以确定方才她和李廷的对话,他不止听到了,恐怕还听到了很多。

  “陆公子。”她努力放柔语气,“你恐怕有所误会,我不是来与人幽会的,今日纯属意外——我现在是在躲难。”

  陆无忧盯着她看了一瞬,笑道:“贺兰小姐,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这对我又没什么好处。”

  显而易见,他根本没信。

  贺兰瓷道:“我就算再蠢,也不会此时此刻约他在这见面。”

  被人撞破她就完蛋了。

  陆无忧把眉目敛了回去,抬手不疾不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唇畔笑容越深:“这我如何知道。”

  贺兰瓷:“……???”

  贺兰瓷不由自主道:“你是会试放榜了这么得意?”

  “啊……尚未。”陆无忧晃了晃茶杯,茶汤搅和得浑浊一片,他敛着眉目,不好意思似的低道,“不过也就这几日了吧。”

  厢房里斑驳的光影映着少年清逸的面庞,干净清冽如潭。

  他眉目亦是十分柔和,眸光明澈,水泽粼粼,浓密睫羽覆下来甚至还透出了几分乖觉。整个人宛若被清泉濯洗过,周身水汽氤氲,配着一身士子的白儒衫,任谁看了都觉得是个温文无害的浊世翩翩公子,欺诈性极强。

  若不是知根知底,大抵真的觉得他是在谦虚。

  贺兰瓷目光不善:“我劝陆公子放榜前,最好还是多行善积德,少造口业。”

  陆无忧长睫一扬,笑道:“可如今倒霉的又不是我。”

  贺兰瓷:“……?”

  不等贺兰瓷再怼上一句,她突然听见外面又响起了脚步声,之后似乎还隐约听见了李廷的声音。

  贺兰瓷顿时一凛。

  门栓是可以合上,但此时锁门,反倒显得可疑了,迟疑间她看向陆无忧,用压得极低的声音道:“该你行善积德的时候到了。”

  陆无忧桃花目微弯,又眨了一下:“恕在下愚钝。”

  贺兰瓷无语道:“别明知故问了,如果你不想跟我一起倒霉,就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说完,她迅速转往里侧。

  本就是觉月寺供人休息的厢房,家什摆设十分简单,放眼望去能躲藏的地方也并不多,听外头的声音李廷似乎已经在敲门了,贺兰瓷不作多想,翻身藏进了床帐中。

  倒不是她对陆无忧的人品多有信心,是她确定陆无忧绝对不想再因这种事被她牵连。

  片刻后,敲门声响起。

  李廷敲了两下,就毫无耐心地把门推开,他喘着气,声音里还带着隐忍的怒意:“你方才有没有见到一个姑娘,一个……长得极美的白衣姑娘。”

  陆无忧的声音响起:“嗯……自然是见过。”

  李廷瞬间道:“她在哪?”

  贺兰瓷脑中一嗡,心跳骤然加快。

  她紧紧攥住床栏,心道她要是被发现,她就跟李廷说她今日是来私会陆无忧的!

  那厢陆无忧继续道:“她乍然闯了进来,我见她惊惶,便问她要不要喝杯茶压压惊,谁料她似惊弓之鸟一般又跑了出去,我想拦都没能拦住。”嗓音清润悦耳,不紧不慢,“你若不信,可以在房间里任意搜索。”

  李廷将信将疑:“当真?”

  说着,他的脚步声渐近。

  陆无忧语气自然道:“不知道阁下与那位姑娘是何关系?”

  李廷咳嗽了一声,含糊道:“她是……舍妹。”

  他脚步声越发逼近床帐,贺兰瓷屏住呼吸,指节都绷紧至泛白,心几乎提到嗓子眼。

  陆无忧笑道:“原是如此。刚巧,在下还想请问那位姑娘姓甚名谁,方才惊鸿一瞥未曾来得及问,不知公子可否告知?”他的声音无一丝紧张,反倒似巴不得他多呆一会。

  李廷的脚步却一下停了。

  贺兰瓷不知道他停在那里到底是要干嘛!

  冷汗都快顺着她的额角流下来了。

  就在此时,李廷突然返身回转,道:“……我急着寻人,就先走了。”

  硬是等到李廷的足音彻底消失,贺兰瓷才缓过一口气来。

  她半跪在床帐里,只觉得小腿都发麻了,刚往旁边一歪,便听见床柱被轻轻叩击了两声。

  贺兰瓷瞬间又坐直了。

  “人走了,出来吧。”

  陆无忧那把温润有礼的嗓子凉凉响起。

  贺兰瓷这才轻手轻脚掀开床帐,陆无忧正侧对她身形颀长挺拔的立着,清透如水的眉眼微垂,看起来居然真像个恭谨守礼的君子。

  “呃……”

  贺兰瓷迟疑一瞬,反而不知道说什么。

  陆无忧闻声,眸光一转,眼尾微扬,一双平地起波澜的桃花眸斜睨过来。

  贺兰瓷下意识神色警惕。

  陆无忧见她如此,似乎是意识到什么,他侧过身,上身微倾,保持着距离,低下些许。

  贺兰瓷迅速往后挪动半步,目光凌厉。

  陆无忧单手撑住床柱,就着这个姿势,唇角又勾出一个笑来,声音温柔,轻如耳语:“贺兰小姐,你放心——我对你绝无半分兴趣。”

  贺兰瓷一怔。

  也只是瞬间,她的脸上亦如花绽笑,巧笑倩兮:“巧得很,我也是——全上京的男子死光了,我也不会对你有任何兴趣。”

  陆无忧轻笑一声,松开了手,撤身回去。

  “他刚出了院子,你要走现在便走。”说话间,陆无忧已经推开了房门,“出院门直走,二十来步往右转,再直行三十来步,便能看见一片桃林,左拐再走个四十来步就到了女眷休憩的地方。”他顿了顿,“恕在下不远送,贺兰小姐记得戴好你的帷帽。”

  贺兰瓷犹豫着道:“你确定是这条路?”

  他才来上京多久?

  陆无忧道:“不确定。”

  贺兰瓷:“……?”

  陆无忧笑得风轻云淡:“不走这条,贺兰小姐也可以选一条你喜欢的路,至于会走到哪就得看运气了。”

  贺兰瓷揉了揉小腿,待麻痹感过去,从床上翻下来,道:“你跟我一起走。”

  陆无忧:“……?”

  贺兰瓷道:“我戴帷帽,你走我前面,我会装作不认识你的。”

  陆无忧难得静默了一会,道:“我都说得这么清楚了。”

  贺兰瓷道:“若遇到曹国公世子,帮我拦他一刻。”

  陆无忧又静了一会,随后似笑非笑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得罪曹国公世子对我来说得不偿失。”

  贺兰瓷徐徐抬起眼看他,华光蕴藉不染凡尘的瞳眸里,似有潋滟波光化作万千星辉,被这双眸子望着,几乎没有男子能说出拒绝的话。

  陆无忧:“容我拒绝。”

  贺兰瓷:“……”

  她定了定神,又道:“……若我被他抓到,我会如实告诉他我刚才就被人藏在这屋子的床帐里。”着重了“床帐”二字。“既然多少都要得罪他,至少你可以不得罪我。”

  陆无忧实话实说:“我不是早得罪你了?”

  贺兰瓷谆谆善诱:“你还可以补救一二。”

  陆无忧倒是真笑了,笑得色若春花,肩膀微颤:“也罢,再耽搁下去真走不了了……贺兰小姐,恕我冒昧,我能问个问题么?”

  贺兰瓷整理过衣裙,戴好帷帽便往外走:“什么问题?”

  陆无忧和她并肩走出去,随口道:“你若真费些心思,未必不能嫁到曹国公府上去。闹成这般模样,在下是真有几分好奇,贺兰小姐究竟想要嫁到哪家府上。”

  贺兰瓷想也不想便道:“反正不会嫁给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陆无忧笑得十分缺德道:“想提前同情那位不幸的兄台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也笑得十分缺德。

  至于无忧他为什么这么了解地形,因为他是飞上来的,看过俯视图了(。

  ps:男女主之前有过节,所以两人对话夹枪带棒,男主这个人前期看行为别看他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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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第四章

  诚如陆无忧所言,两人一前一后不多时便走到了桃林,三月桃花绽,遍地艳灼灼。

  贺兰瓷头戴帷帽,又衣饰简单,一路过来没引起太多注意,也多亏了走在前面的陆无忧帮她引走了绝大多数的关注。

  他一路浅笑晏晏,招蜂引蝶极了。

  不光是姑娘小姐含情的眸光,贺兰瓷甚至还瞧见个婆子跑来问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可有功名,是否婚配。若在榜下,只怕会被当场捉婿。

  恍惚间,让贺兰瓷还以为回到在青州那三年。

  她幼时体弱,母亲去得又早,父亲忙着朝堂公事,照顾不及,曾大病过一场,后来她爹便把她送回青州老家,寄在伯父府上养病。

  方士说她八字轻,阴气重,很容易招灾,是红颜薄命的命相,须得去阳气旺盛的地方,或者找个八字重的男子呆在身边方能压住。恰巧江流书院开院门招女弟子,伯父怕她真的养着养着,像她娘一样一命呜呼了,便瞒着她爹,给贺兰瓷换了个名字送去读了几年书。

  说来也巧,在江流书院三年手不释卷,她确实病痛渐消,此为后话了。

  江流书院是致仕回乡的一位大儒所办,又得官府支持,在青州名气数一数二,入读的弟子不是才学出众,便是世代簪缨的官家子弟。

  同去的堂妹那会便在贺兰瓷耳边念叨过陆无忧的名字,原因无他,他是院试案首,又长得好。

  书院里弟子都年少,往往没那么讲究出身,才学是第一等,相貌便是第二等。

  “……那位陆公子当真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堂妹红着脸道,“我曾经在书斋外头见过他一次,他好和气,说话也温声细语的,半点没有那些世家子恃才傲物的骄气……他、他还冲我笑了呢!”

  贺兰瓷无知时,还当陆无忧对她这位娇滴滴的堂妹有意,后来才知道,陆无忧对谁都笑得一脸温柔缱绻。

  这个对谁,甚至包括书院里放饭的膳夫——直接导致人家多给他打二两菜。

  她在江流书院遭遇狂蜂乱蝶这三年,也是眼睁睁看着天真少女往陆无忧这株黑心莲上飞蛾扑火的三年。

  若陆无忧出身够高,她们可能也就不奢望了,但偏偏他是个寄人篱下的表少爷。

  书院里一年又一年的女弟子,各个都觉得自己能把陆无忧斩于裙下——贺兰瓷也是后来才知道,许多人家送女儿去江流书院读书并不光是为了识文断字,更重要的还是找个好夫婿,书院里虽说是男女分班授课,但并不妨碍彼此看对眼,父母早早定下亲事——可惜全都铩羽而归。

  不管是温柔的、娴静的、活泼的、泼辣的,甚至贺兰瓷记得还有一位颇有才名的才女,都或明或暗对陆无忧示过好,表示只要他叫家人上门提亲,此事便成了。

  奈何仿佛媚眼抛给瞎子看,陆无忧那边就是毫无反应,最后一位位少女只得伤心另许他人。

  眼下宛若场景重现。

  陆无忧极其熟练,应付起来游刃有余,温谦有礼的笑容仿佛钉死在他脸上,言辞有礼有节,叫人纵被婉拒也难生怨怼。

  贺兰瓷很快就懒得管他。

  桃花林处左转,确实依稀可见眼熟的厢房,再加上没再撞见李廷,她终于松了口气,觉得今日的倒霉可能到此为止。

  正想着,耳边响起个有些耳熟的声音。

  “霁安,原来你在此处,我们刚才……”

  贺兰瓷闻声抬眼,就看见一个俊秀清正的少年正走了过来。

  太常寺少卿林大人的公子林章,字少彦,因为和她哥贺兰简相熟——当然主要还是她爹喜欢,所以偶尔会来府中做客,也是今年春闱应考的士子。

  贺兰瓷脚步刚一停,林章目光恰好扫到她的方向。

  他微微一怔,白皙的脸染上薄红,隔了几步就朝着她垂头拱手,一板一眼道:“贺兰小姐。”

  没有刻意压低,登时声音四散。

  贺兰不算常见姓氏,很快便有人看了过来,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士子也见状赶来,眼中充满兴奋之色,各个手忙脚乱见礼。

  “小生见过贺兰小姐。”

  “原来是贺兰小姐。”

  “贺兰小姐好,在下是……”

  士子们七嘴八舌,反倒是陆无忧远远站在后头,唇畔带笑,眸光淡淡,一副置身事外的看戏模样。

  这番动静顿时又引来了路人。

  贺兰瓷见状不妙,侧身便想走,但人群聚集过来,反而堵住了她的路。

  这还不算是最惨的。

  下一刻,她就头皮发麻地看见,本应找不到她放弃了的曹国公世子李廷喘着粗气出现在不远处。一见到她,他三步并作两步挤着人群冲了过来。

  大庭广众之下他应该不至于——想着,贺兰瓷就看见李廷青紫的脸上眼角泛红,隐隐透着一丝扭曲疯狂。

  桃花林边上还有个不算浅的小池塘。

  眨眼间,李廷已经近在眼前,他猛地伸出手来,似乎是要抓贺兰瓷,又像是要推她。

  身旁人不识得李廷,起先不明所以,反应过来伸手去拦之时却都有点晚了。

  “你想做什么!”

  “……贺兰小姐小心!”

  “快住手!”

  贺兰瓷心思电转,已经明白李廷八成是想把他和自己一道带进池塘里,春日衣薄,两人这般落水,那就真的洗不清了。

  她脑子虽快,可身体却反应不及。

  春寒料峭,池水寒凉,她若真浸进去,只怕捞出来半条命都没了。

  完蛋。

  一切不过电光石火——

  一枚缓缓落下的桃花瓣被人夹在指间,自袖中滑出,犹如疾风般飞射出去,以力道千钧之势撞在李廷身上,随即力劲卸去,翩然而落,了无痕迹。

  ——然后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鼻青脸肿的华服男子突然仿佛脚底一滑,啪叽一声,一头仰倒在了地上。

  众人都懵了。

  贺兰瓷也懵了一瞬。

  离得最近的林章顾不得礼仪,赶忙拦在贺兰瓷身前,其他人纷纷回神,七手八脚将摔得眼冒金星的李廷拖到远处,期间不乏有人偷偷趁机踹上两脚。

  “贺兰小姐受惊了。”

  “贺兰小姐,你没事吧……”

  “不知哪里来的歹人竟如此胆大包天,我这就去叫五城兵马司的人。”

  “定会好好惩处这恶徒的,贺兰小姐莫怕。”

  贺兰瓷方才手心冒汗,现在勉强缓过来,定了定神,道:“……多谢诸位公子。”

  她离得最近,瞬息间总觉得有什么打在了李廷的身上,才阻止了他的去势,可低头一看,除了遍地花瓣,连颗石子都没有。

  贺兰瓷带着一丝不甚明晰的疑窦悄然望向陆无忧的方向。

  虽然隐约知道这个人可能会点三脚猫的武艺,但又觉得不大……然后便看见陆无忧正离得远远的,低头含笑同一个扎着朝天揪的小姑娘说话。

  贺兰瓷:“……”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时终于有人认出李廷来。

  “呃,你们先停停手,这位……怎么长得有点像曹国公世子。”

  “……真的假的?”

  “他被打成这般模样,我差点没认出来。”

  “啊……那,这……”

  众人不由看向戴著帷帽的少女,神色迥异,仿佛有千万句疑问,不敢付诸于口。

  林章见她神色恍惚,更为担心道:“……贺兰小姐,你还好吗?要不……在下先送你到安全的地方休息。”

  ***

  这一通折腾,等贺兰瓷再见到表姐姚千雪,实在觉得恍如隔世。

  五城兵马司是来了人,不过官兵见了是曹国公世子犹豫着不敢拿人,最后还是曹国公府上来人才把他带走了。众目睽睽之下,那么多人都瞧见李廷那宛若要同归于尽的架势,四下里更是谣言四起。

  就连姚千雪都禁不住问:“到底怎么回事……”

  贺兰瓷言简意赅:“大抵他名声毁了,也想拖我下水,便打算把我推进池塘里。”

  “啊?”姚千雪一震,随即愤慨道,“没想到,他居然是这种人……枉我之前还觉得……小瓷你真的没事吧,没受什么伤吧?”

  贺兰瓷比姚千雪还淡定些,主要她确实见得多了。

  在追求不成翻脸这件事上,男子用的手段通常比女子更激烈下作的多。她现在总算还是朝廷二品大员的独女,在青州时都以为她不过是个乡绅家的表小姐,还有纨绔子弟觉得她不识抬举,想霸王硬上弓的,当然他最后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姚千雪上上下下检查过她,确定没事之后,心疼地抚着少女绸缎般顺泽的乌发:“这事回头表姐一定帮你去澄清……”

  “无妨。”贺兰瓷平静道,“不会就这么结束的。”

  就算是国公世子,大庭广众之下对正二品官员家眷动手也不是能轻轻放下的,更何况绝大多数的文官对这些勋戚都没什么好感,大家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罢了,一旦抓到把柄,不穷追猛打下去就奇怪了。

  “不过……”姚千雪似乎想起什么。

  贺兰瓷:“嗯?”

  姚千雪眼睛一转,道:“刚才送你过来的那位林公子倒是瞧着不错。”

  贺兰瓷:“……”

  “我看他满脸关切,一颗心都扑在你身上似的,不像作伪……”

  贺兰瓷默了片刻,道:“他是个好人,我不想牵连他。”

  真和她有点什么传闻出去,只能是引火上身,她如今什么风评,自己还是清楚的。

  姚千雪嘟囔道:“说不定他自己乐意呢,你总得要嫁人的嘛。”

  不久之前陆无忧还跟她提过这件麻烦事。

  贺兰瓷垂首看向自己的掌心,她看多了男子求欢不成的丑恶嘴脸,说得天花乱坠也只是贪图她的颜色,她实在无意于以色侍人,因而对嫁人这件事看得极淡,但到底命运不由己,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想着,贺兰瓷眉心微蹙。

  见那张比雪更白上三分的脸露出如此神情,姚千雪没来由跟着心头一颤,仿佛蹙的不是贺兰瓷的眉,而是她的心肝。

  姚千雪当即道:“算了,我们不聊这些了!来跟你说件好笑的。”她神神秘秘地凑过脸来道,“听说康宁侯府那位二小姐,就是那个特别任性妄为,脾气大得要命的,她看上了今年春闱青州的一个举子,叫什么无忧。她放出话来,好像准备等会试放榜,那个举子中第了就直接榜下捉婿,把人绑去成亲。”

  贺兰瓷愣了愣:“是当街纵马毁坏过摊贩的那个二小姐?”

  “除了她还能有谁!仗着外祖母浔阳长公主宠她,便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姚千雪眉飞色舞道,“现在都在看好戏呢,就是可怜那个倒霉的青州举子了,他现在可能还一无所知。”

  贺兰瓷突然心情好了一点:“……那确实是挺倒霉的。”

  作者有话要说:  风水轮流转XD

  ps:提前说明下,这篇文的男主虽然是走文臣路子,但由于(上篇文读者知道的)家学渊源,他本人超能打。

  再ps:无忧和瓷瓷严格来讲算……初中同学吧。

  高中瓷瓷转学了,高考结束大家又见面了(突然校园文了起来

  属于两个人熟,但又不完全熟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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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第五章

  曹国公世子继大闹婚宴后,又大闹觉月寺这件事很快便再度传得人尽皆知。

  传言说是两人本两情相悦,曹国公世子为爱大闹婚宴之后,贺兰小姐反倒退缩了,所以怒极之下曹国公世子想将她推进水中,一道殉情。这事件被描述的绘声绘色,缠绵凄厉,傻子都看得出是有曹国公府上的人在推波助澜,不然不至于将罪责都推卸到女子身上。

  当然,都察院的御史可不这么想,自家头头的亲闺女差点被权贵登徒子推进水里,居然还能被颠倒黑白,这他妈是可忍孰不可忍!

  都察院上下光是在值的十三道监察御史就百来号人了,再加上六科给事中几十号人,台谏联手,当天就给通政司送去了十来封弹劾曹国公世子的奏章,将之描绘成一个道德败坏、毫无礼教、嚣张跋扈、目无法纪之徒。

  比贺兰瓷预计的还要多那么一些。

  显然,这还只是个开头。

  大雍的言官一向气焰嚣张宛若疯狗,得罪了言官的曹国公府,和捅了马蜂窝没什么区别,他们疯起来连内阁辅臣都敢弹劾,更何况区区曹国公世子。

  她爹贺兰谨知道这件事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偏偏这个女儿又娇贵的很,别说打了,他连根手指都舍不得碰,只能像只愤怒的狮子一样来回踱步道:“早叫你禁足在府上,便不会出这种事。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你早去的母亲交代!”

  丫鬟霜枝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她本来守在门口的,可不知被谁打晕了,醒来不见小姐踪影,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贺兰瓷心底叹气,道:“曹世子任性胡为,这错不能算在女儿头上。”

  “可你毕竟是个女儿家!倘若不是……”

  恰逢她哥贺兰简从外头拎了鸟笼回来,他穿着罩月白披风的湖蓝色交领直裰,打扮得一副风流公子哥的模样,一进来见这画面忍不住道:“爹,您也别光教训小瓷了,那李廷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您是没见过他一开始对我那鼻孔朝天的样子,后来知道小瓷是我妹妹以后,那个脸变的……啧啧……”

  贺兰瓷和贺兰谨同时转头看他。

  贺兰简鸟笼里的鹦鹉还应景的“啧啧”了两声。

  紧接着便听贺兰谨怒其不争咆哮道:“你不去读书,打扮成这个样子干什么!还学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玩起鸟来了!这鸟哪买的,快给我退掉!”

  贺兰简一僵:“爹,这不是买的,这是人家送我的!”

  “无功不受禄,送你的更要退掉!”

  贺兰瓷习以为常地看她哥被她爹撵地满院子乱蹿。

  主要是贺兰简确实不争气,她从青州回来时就在震惊,她哥这书能读的三年毫无寸进,靠着恩荫进了国子监,至今还在混日子,连篇趁手的文章都拿不出来,最后还要找她来代笔。

  “小姐……”

  府里的管事捧着账簿有些紧张。

  贺兰瓷见她爹一时半刻估计顾不上她,拉起霜枝,接了账簿便朝库房走去:“这个月总不至于又超支了罢。”

  “……回小姐,这倒没有。”

  贺兰瓷飞快地翻看着账簿,总算松了口气。

  她娘走得早,她爹又没有娶继室,如今府里中馈一应事务都是她在打理。

  她爹位列九卿,官位是很显赫,但大雍朝不管哪个官员光靠着俸禄都很难维持体面和人情往来,总得依赖别的进项。

  奈何她爹是个清正廉洁入骨的死脑筋,别说以权谋私了,他连外官进京常例的冰敬炭敬都不想收,恨不得把清廉两个字顶脑门上,方便他无所畏惧地带着奏章去弹劾高官权贵。

  只是这么一来,府里所有的支出都要斤斤计较,更何况她爹还有接济穷书生的爱好。

  贺兰瓷进了库房,纤长的手指在算盘珠上一拨一划,对着账簿,五指翻飞。

  这场景即便管事已见过许多次,依然觉得非常魔幻。

  清绝如月宫仙子的少女低垂螓首,肌肤剔透,吹弹可破,隐约透着光,不见半点瑕疵。未绾紧的墨发自鬓角轻柔下滑,似乎还带着淡淡香雾,更衬得她如瓷般轻薄易碎,脆弱到极致的美从骨子里溢出,怎么看都散发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这样的容貌合该半点俗事不沾,被人供在神龛里万事不愁,现在却在……呃,异常熟练的算账。

  算完,贺兰瓷不由心叹,他们府上,是真的穷。

  如今这座三进的小宅子都是圣上赐的,圣上原本想赐个大宅子给她爹,她爹觉得他们全家三口人,算上仆役也不到十人,根本用不着这么大的宅子,于是自请换个小的。圣上十分感动,好好表彰了一通她爹,送了块“两袖清风”的牌匾给她爹,现在就挂在正堂中间。

  贺兰瓷每每看到心情复杂。

  当然,贺兰瓷还是很感谢圣上,并由衷希望他长命百岁,不然就她爹这个不怕死得罪权贵同僚的作风,她很怀疑圣上一走,她爹也得跟着走。

  贺兰瓷的心思还没转完,她爹已经收拾完她哥来找她麻烦了。

  “你过来。”

  贺兰瓷只得放下账簿,硬着头皮跟他出去。

  她在脑海里预想着她爹可能会说的话,以及自己要如何应对,可一直沿着回廊都快走到尽头,贺兰谨也没开口。

  外头天色已暗淡,又过了一会,她爹长长叹了口气,听语气仿佛苍老了许多。

  “……为父也不指望用你去结什么姻亲,攀什么富贵,但你这般样貌,便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贺兰谨声音沉沉,“今日有曹世子,明日就有赵世子钱世子,爹护不了你一辈子,也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爹想过了,为今之计,只有早日帮你定下亲事,尽快过门,方才不用在意那些流言蜚语。”

  贺兰瓷霍然抬头。

  贺兰谨停下脚步,负手道:“当然,为父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把你嫁出去,定要人品才学都过得去才行。我心里已经大致有了些人选……”

  贺兰瓷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哪些人选?”

  她这么不想嫁人还有另外一个缘由。

  贺兰瓷年幼时那场大病后,曾偷听到大夫跟她爹说,她这病是伤了些底子,需用千金药材好好调养,否则将来恐怕子嗣不丰。在此种情形下,她很难阻止对方纳妾。

  “婚姻之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事爹原不该和你说……但你自小没了母亲,爹也不愿再娶,以至许多事没人教你,也没人为你操心,爹也怕万一看走了眼,你所嫁非人。门第倒在其次,重点是人肯上进,且真心待你。”

  贺兰谨说完这一长段话,方才捻须道:“你觉着户部张大人家的二公子如何?年前他曾跟为父提过一句。”

  她爹对这种事一向不大了解。

  贺兰瓷立刻开始回忆:“听闻他好像很喜欢去青楼楚馆,还有个极为宠爱的通房……”

  “那礼部赵大人家……”

  贺兰瓷:“听说他脾气十分暴躁,动兀打骂下人。”

  “那……”

  “品行不端,是个纨绔。”

  “还有……”

  “年纪太大。”

  贺兰谨一连说了几个都被贺兰瓷否了,他吹胡子瞪眼了半晌道:“那太常寺林大人的公子呢?”

  提到林章,贺兰瓷怔了一瞬,一时间竟找不出什么错处来。

  对方的确是个君子,为人端方正直,出身书香世家,才学也不差,年纪与她相当,没听过有什么不良嗜好和风流传言,唯一的问题可能是为人过于谦和,还有一看见她就脸红,但这也不算什么缺点。

  她总不能直接跟她爹说她不想嫁人。

  贺兰谨见她终于无话,又捋了一把长须,拍板道:“你既然没什么意见,明日我叫你兄长把少彦叫到府里来,当是考校学问。为父私底下会问他,他若也有意,我便叫人去林大人府上送信。”

  ***

  贺兰瓷为这件事,晚上看书都有些神情不属。

  她对林章确实没什么男女之情,彼此也谈不上熟悉,但若真要嫁,对方已经算得上她能接受的范围内最好的选择。林家同样门风严谨,世代清贵,他父亲和舅舅都在朝为官,而且有四十无后方可纳妾的家规,对贺兰瓷而言极为友善,只是……

  随后她又觉得自己有点杞人忧天,因为就算她爹想要她嫁,对方也未必想娶。

  不是贺兰瓷对自己的脸没信心,正相反,她的脸太出挑了,容易招致祸患,以至于对多数正经人家来说不算是良配,他们会更喜欢贤良淑德,相貌端庄一点的媳妇。

  贺兰瓷撑着手肘,指腹轻轻翻动书页,衣袂轻滑,砌玉堆雪般露出半截皓腕。

  烛影摇曳,灯下看美人,越发美得不可方物。

  丫鬟霜枝痴痴看了一会,才托着下巴道:“小姐,我瞧那林公子肯定是对你有意的,他每次来府里,远远看见你脸都红到耳朵尖了……”她很有信心,“没人会不喜欢小姐的!”

  贺兰瓷笑笑,想问她如果不是长得这般模样,对方会话都没说过几句,就对她有意么?

  可这问题着实没有意义,不过是自寻烦恼。

  最后就寝时,她才想起,明日好像是会试放榜的日子,林章说不定不会来。

  第二天,一直到午后都没听到消息,贺兰瓷索性在房里练字。

  她写了不知多久,突然见霜枝跑来,一脸兴奋道:“小姐,来了来了。”

  贺兰瓷握着笔,还想继续写,却听到前院的喧哗。

  片刻后,她无奈发现,自己根本无心书写,外头听动静,应该来了不止林章一个人,大抵是他同窗。

  这也不奇怪,只叫林章一个人来未免过于意图明显,而且她爹素来喜欢读书人,尤其是书读得好的,不止时常带人回家指点送书,遇到那种家境贫寒的,还会主动出钱接济。

  万一人家再写几篇她爹欣赏的文章,她爹更恨不得把人当成自己亲儿子——然后还会回来指着自己正经儿子苦口婆心至破口大骂。

  贺兰瓷边想边往外走,隔着抄手游廊远远看了一眼。

  好死不死对上了一双桃花眼。

  贺兰瓷:“……???”

  这人怎么回事!阴魂不散的。

  陆无忧站在林章身侧,身姿笔挺,笑意浅浅,瞧着谦逊又温文。

  贺兰瓷微微蹙眉,用眼神问他“你不是绝无半分兴趣吗怎么还跑到我府上来了”,陆无忧不着痕迹地耸了下肩,眼尾微扬示意旁边的林章,仿佛在回“是他非要我来的我又不好拒绝”,而后他眸光一敛,若无其事地把视线转开,仿佛从未看见过她。

  贺兰瓷无语之余,总算走到垂花门外。

  贺兰简吊儿郎当摇着把折扇:“我爹一会就回来了,你们随便坐随便看……啊,那是舍妹。”语气一转,顿时殷切,“小瓷,你怎么来了?正好给你介绍下,少彦你是认得的,旁边这几个是……”

  贺兰瓷顺着他的话抬眸扫去。

  一共来了五个年轻人,除了陆无忧另外四个瞬间都露出不自然的神情,不是支支吾吾,就是垂头看地、紧张挠头,林章脸红得尤为明显。

  贺兰简一一介绍过去,说到陆无忧的时候,他发现贺兰瓷的表情似乎有点怪怪的,不由狐疑道:“怎么了?你们之前见过吗?”

  贺兰瓷客客气气:“……不认识。”

  陆无忧似笑非笑:“没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没有强取豪夺,但无忧以后在朋友面前社死是一定的→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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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由于家学渊源(?),本文男主的人生里是没有纳妾这个选项的,放心。

  本章评论区还是100个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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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给没看过上篇文但又好奇的读者的小贴士,不感兴趣可略过。

  *关于男主也不是很重要的家世。

  他娘是魔教妖女,他爹年轻的时候是人间杀神,现在是正道掌门,大伯是魔教教主,外公倒真是官宦世家的读书人,他自己是个想做权臣的叛逆翘家大少爷。(做不了权臣就只能回家继承家业。)

  本文应该不会有江湖线,所以随便看看,知道他不是个正经读书人就行了。

  (武功在家里属于“陆无忧你退群吧”,而他本人觉得“没文化真可怕”,坚信自己是文化沙漠里唯一的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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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茹影随形的2个地雷、uni_Affectio的地雷、嗯哼的手榴弹,和41773382、蜉蝣旧梦、吃啊茶、果冻去哪儿、aime、蘑菇蛋的营养液。

 

6.第六章

  第六章

  “真不认识?”

  贺兰简等人都跟着她爹进了书房,才闲闲靠过来,以扇掩面,道:“我刚想起,小瓷你在青州呆过,这小子据说在青州名气大得很……该不会也是……”他犹豫了一下,不太确定,“因为脸吧?”

  贺兰瓷语气平淡,叙述的毫无感情:“不,因为才华。”

  贺兰简:“……?”

  贺兰瓷倒真有一点惊讶:“你没看过他的文章?”

  “……我应该看过?”

  “你在国子监读书……去年解元的程文你总该看一眼?”

  贺兰简咳嗽了两声。

  贺兰瓷对她哥的不学无术有了新的认识,当下继续毫无感情道:“总之你知道他文章写得很好就是了。他以文思快著称,提笔能书,不假思索,而且熟读经史,文采风流瑰丽,字句凝练犀利。”

  当初她对着陆无忧的文章想找茬,看了半天不得不承认,他是确实写得好。

  “你对他评价这么高?”贺兰简吃惊地转头看向自己仙女似的妹妹,印象中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夸人,他回忆着陆无忧的相貌,“难不成你对他……”

  贺兰瓷也转头看向自己亲哥,目光十分危险。

  “……没、没什么,我胡说八道!”贺兰简撑开折扇,“天真热啊哈哈。”

  ***

  贺兰谨把人带进书房,谈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只留下林章,叫其他人都出来。

  走出来的四个人神色各异,但其中三个都用不乏欣羡的表情看向容貌最为出挑的少年,反倒陆无忧本人神色平常,和刚进去时没什么太大区别。

  “霁安兄得总宪大人的赏识,将来可谓前途不可限量。”

  “可惜我才学不如霁安兄,恨不能多读两年书,刚才也不至于……”

  他们也没想到贺兰大人把人叫来是真的在谈经论史!

  鬼知道他都是二十多年前的进士了,居然还对经史典故如数家珍。一问一答之间,好几个露了怯,只有陆无忧和林章算得上对答如流。

  而后,贺兰大人再问他们有没有趁手的文章带在身边。

  结果又被陆无忧出了个风头。

  贺兰大人拿着他的文章爱不释手的模样,令众人都羡慕嫉妒,恨不能以身相替。

  “以总宪大人对霁安兄的赏识,说不定招他做个乘龙快婿也是有可能的……”

  “你们方才都见到了,那贺兰家小姐的容貌……真的是天仙下凡不过如此,古人云‘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今日得见矣。”

  “霁安兄,你……”

  贺兰府院中栽了几株玉兰树,此时粉白的花开,如刻玉玲珑,一阵风过,吹得兰香馥郁,半朵雪片似的花瓣蜷曲而落,缀在陆无忧肩头,又倏忽飘远。

  隔着楹窗,看枝头罅隙间长身玉立的清雅少年沿石路信步,当真是庭下芝兰玉树,如玉公子翩然。

  才学比不过也就罢了,长相也输得惨了,怎么叫人不气。

  就陆无忧这样貌,只要进了殿试,怕是光凭脸都能赢个探花郎。

  “霁安,我可太羡慕你了……”

  “我们当中若有人能得贺兰小姐的青眼,那非你莫属啊……”

  陆无忧拂去身上落花,笑道:“这话说得,可真是折煞在下了。”

  虽然贺兰谨是很喜欢他的文章,但今日真正相看的却并不是他,因而陆无忧也完全没放在心上。

  他耳力远胜常人,此刻犹能听见房间内贺兰谨对林章旁敲侧击的提问,不由又勾了几分唇角,陆无忧漫不经心抬眸时,恰见少女雪色的裙裾一闪而过。

  正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响。

  众人,包括贺兰府上的门子家仆都是一怔,随后甚至还有噼里啪啦似是鞭炮的声音。

  “林老爷!林老爷在此吗?”

  后面哗啦啦还跟着一大群人。

  门房愣道:“这是贺兰府上,哪来的林老爷?你是走错门了吧!”

  “我刚从会馆过来,是说林老爷往这来了啊!我是送金花帖子的!林老爷高中了!会试第十五名!”

  贺兰瓷和贺兰简对视一眼,反应过来:“应是林公子。”

  她觉得林章不会来也是因为,这日子绝大多数士子都老老实实在家或者客栈要么会馆,紧张无比地等着会试成绩,没几个心大的会出门做客。

  贺兰简从震惊中回神:“他还跟我说他觉得自己答得不行……”

  贺兰瓷很不客气:“人家跟你谦虚罢了。”

  “岂有此理,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不过林章高中也是意料中,他八股文写得极好,文章除了过于平和方正,并没什么问题,又兼今年会试的主考徐阁老本就是个谦和中正的人,会点他的文章也属正常。

  贺兰简还没进去,林章已经闻声急匆匆从书房里走出来了。

  十年寒窗苦,等的便是此时。

  贺兰瓷很能理解。

  他步履匆忙地从她面前走过,在看见她时,出现了片刻慌乱,脸红得更胜以往。

  不过很快,林章便低着头,拱了拱手,擦身而过,直奔门口,眉眼间都是抑制不住的喜色。

  殿试不会筛人,他两榜进士的出身已是稳了。

  其余三名士子也跟过去,连声祝贺,至于是否语带酸涩就冷暖自知了。

  陆无忧走在最后,步履平缓,脸上神色依旧看不出喜怒来。

  贺兰瓷心知他绝对不像表面这么平静。

  报录人都说到第十五名了,前面只有十四个名额,如果再没有,那他大概率是落第了。

  经纶满腹,才华横溢,最后还是落榜的也不是没有,譬如文章不得主考所喜,也因此很多考生往往会迎合当年主考的喜好,陆无忧的文章向来锋芒毕露,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她这会倒是心有几分同情的。

  然后便见陆无忧路过她身侧时,微微扬起唇角,对她道了声:“恭喜。”

  贺兰瓷:“……?”

  陆无忧眼神一瞟门外正在被众星捧月的林章。

  他知道了什么!?

  贺兰瓷一凛:“林公子中第,你恭喜我做什么。”

  陆无忧收回视线,也没绕弯子:“令尊有意招婿林章,我以为你知道。”

  贺兰瓷立刻否认:“……我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陆无忧居然还有心情调侃她,“提前恭喜贺兰小姐觅得佳婿。虽然我没想到令尊会挑上他,林少彦品行不错,就是太老实了些……也不知顶不顶得住贺兰小姐那群狂蜂乱蝶。”

  贺兰瓷顿时同情心全消。

  “陆公子,这么有闲心,不如先关心一下自己考得如何?”

  陆无忧笑道:“不劳贺兰小姐费心。”

  贺兰瓷也笑道:“若是落第,恐怕又要再过三年……”

  “不会如此。”

  陆无忧打断了她。

  贺兰瓷一愣。

  陆无忧一直是眉目温文和顺的,但或许是因为双方知根知底,此刻他的眉眼间却透出一股近乎于锋利的骄矜之气,像蛰伏的猛兽露出一抹锐利的锋芒,耀眼刺目。

  他眉梢一挑,笃定道:“——我不会落第的。”

  贺兰瓷有一刻的晃神。

  她觉得这人虚假也在于此,明明是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的狂徒,却偏要披一层温文尔雅的表象,和她认知中的真君子截然相反。

  贺兰瓷动了动唇,刚想说话,外头敲锣打鼓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陆老爷,陆老爷何在?!”

  “捷报青州百江老爷,陆讳无忧,高中辛丑科会试第一名会元,金銮殿上面圣!”

  还在对视的两人都愣了一愣。

  乡试解元,会试会元,他居然已经连中两元,只差一场殿试就有望连中三元。

  贺兰瓷下意识喃喃:“……你居然又中了。”

  陆无忧也下意识理所当然道:“这不是很正常。”

  “你会试四书题怎么答的?”

  “……你要我现在给你背答卷?”

  “不行吗?”仿佛回到在青州争锋相对的日子,贺兰瓷本能回嘴,“你不是过目不忘吗?”

  陆无忧:“……?”

  “陆老爷!会试第一名会元!陆——”

  外头报录人的声音又声嘶力竭响起,适时打断了两个人的争执。

  贺兰瓷回神也意识到自己的要求离谱。

  那边陆无忧已经舒展眉宇,整了整衣冠,恢复成温和公子的模样,方才的骄矜之气也被他慢慢敛进了眼瞳里,他低笑了一声,道:“贺兰小姐,恕在下先失陪了。”

  等陆无忧走远,贺兰瓷才想起,忘记提醒他康宁侯府二小姐计划榜下捉他的事情了。

  不过……也罢,他既然这么自信,想来也能摆得平吧。

  贺兰瓷默默地想。

  少顷,她爹也从书房走了出来。

  这会人都被迎走了,外头闹得街市俱响,锣鼓喧天恨不得全上京都知道会元郎在此。

  贺兰谨的表情很和颜悦色,仿佛想起了自己当年登第时的模样,一捋长须道:“后生可畏啊。这位陆公子文章是当真做得不错,尤其策问,鞭辟入里,很有见地,且不像有些只知读书,不通世务之辈。此子有抚世之才,将来入朝为官,能为国为民,也是天子之幸。”

  贺兰瓷没想到她爹夸得比她还离谱,很怀疑他是不是连今日叫士子上门是为了什么都忘了。

  她当即咳嗽了一声。

  贺兰谨:“咳,为父问过了……少彦说若你应许,他便会向家里长辈提请,等殿试后,择日上门。如今他既中了进士,配你也不算辱没。”

  “……若他父母不允呢?”

  贺兰谨用有些奇怪地眼神看着自家闺女:“林少卿是你爹的同年,应无此种可能,不过……”他目光遥望向府门口,似有遗憾道,“刚才那位陆公子,你嫁他倒也不错。”

  “……”

  贺兰瓷面无表情道:“绝无此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老丈人看女婿(x

  瓷瓷:可恶!又被他装到了。

  瓷瓷爹:狠狠地心动了。

  瓷瓷:???

  .

  作者:你俩迟早被我下药关到一起去(自信

  ps:不用纠结报录人会不会从会馆跑到高官府上,架空是可以的!

  总宪:左都御史的别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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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奥运要结束啦~评论区还是100个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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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第七章

  会试放榜日,他们早早便在醉仙楼定下了宴席,这会中第的,没中的,都在酒楼里喝得大醉酩酊,有吵嚷的,有吟诗的,甚至还有敲着筷子且歌且舞的。

  听闻会元郎在此,还不断有人前来道喜。

  “久闻陆会元大名,今日特来拜访!”

  “不想陆会元竟这般年轻,改日一定要来讨教文章……”

  祝贺声直至丑时方歇。

  林章酒力不行,被灌了半晌已是有些迷糊,这会四周一看,竟只有陆无忧还醒着。

  他明明也喝了很多,神色却还很清明,瞳眸澈亮,指间一枚白瓷杯轻旋,见林章望过来,陆无忧才笑道:“少彦今晚兴致倒高,还以为你会借口准备殿试先走……”

  林章按了按脑袋,他刚才差点睡过去,可这会兴奋劲仍没下去。

  “实在是今晚太过高兴……”

  说这话时,他脑中不由浮现出了少女绝尘的姿容,脸上顿时显出两抹红晕。

  陆无忧那边又笑了,杯沿从唇边轻擦而过:“是因为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么?”

  林章一愣:“你怎知……”出口便知失言。

  若是平日林章定然会三缄其口,但现在酒劲上头,他有些飘飘忽忽,更何况天大的馅饼砸在脑袋上,没人会不飘忽:“……不瞒霁安,确实如此。”

  他说着,不由自主傻笑了起来。

  白天在书房里,贺兰大人对他说的话,言犹在耳,林章无论如何料想不到自己会走这样的好运。

  他自是知道有多少倾慕贺兰小姐的公子哥,自己门第不显,性子木讷无趣,贺兰小姐待他也并无特别,因而林章一直克谨守礼,从不敢多生妄念。

  可眼下似乎已不再是妄念。

  林章低低开口,声音细若蚊蝇:“我可能……要娶贺兰小姐了……”

  陆无忧没有应答,林章还当他没有听见。

  窗外一阵夜风拂面,他打了个哆嗦,清醒了几分,意识到自己并不该将这件事说出去,没等他庆幸,却听一声清脆声响。

  陆无忧将瓷杯搁在桌上,轻声道:“……你当真打算娶她?”

  林章怔然,望向自己好友,忽然心头一跳。

  陆无忧却似看出他的想法,对他温和笑道:“少彦你别误会,我对这位贺兰小姐并无任何非分之想,你要成亲,我也很为你高兴,只不过……”林章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喝醉,总觉得他声音听起来有些散漫,“因为你是我的好友,我才多说这么几句不中听的,贺兰小姐的仰慕者众多,还有如曹国公世子那般的,你娶了她将来只怕不会太平,或许还有很多你未曾料到的麻烦,家宅也未必安宁。”

  “多谢霁安提点。”

  林章起先松了一口气,若与陆无忧争,他当真没有把握,随后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他被狂喜冲昏头脑,确实没想那么多。

  可道理知道得再多,他只要一想到能拥佳人入怀,就又开始头脑发热。

  林章晃了晃脑袋,强自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是真心想要娶贺兰小姐,你……可是觉得我不该娶她?”

  陆无忧拎起酒壶,又满满倒了一杯,语气越发散漫,几乎透出些漫不经心来:“怎么会?”他挑起眼尾,笑得气音如呵,“毁人姻缘,会被人记恨的。我只是觉得此事,少彦你最好三思后定,切莫一时冲动,日后追悔,既然娶了——就要负责到底。”

  林章听到这里,不由点头道:“大丈夫自当如此。”

  陆无忧把酒一饮而尽道:“那早些休息罢,明日还得去拜访座主和房师。”

  他看起来半点不醉,拎起林章道:“走了。”

  双脚离地的林章:“……?”

  “哦,你喝多了。”陆无忧把人放下,手一拂,林章便昏睡过去。

  陆无忧自醉得七倒八歪的士子中穿行,步伐稳定走到窗前。

  确定四周无人,他单手攀住窗台,身形极为轻盈地一跃而上屋顶,足尖轻点瓦片,宽大衣袂飘逸如仙回旋而落,几乎没有发出丁点声音,便坐到了屋脊上,手中还提着一只细颈青白瓷的酒壶。

  边喝边吹风散着酒气,陆无忧甚至随手攀折了一根树枝,本能地想要舞剑,但最终克制住了。

  夜风习习,他惬意地合上眸,开始有了一点困意。

  与此同时,楼下一行人正鬼鬼祟祟拿着木棍麻袋进了醉仙楼。

  等陆无忧再醒来时,天已蒙蒙亮,他拎着酒壶翻身而下,又从窗台跃了进去,里头的人依旧昏睡得东倒西歪,他走了几步,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林章人呢?

  ***

  正如贺兰瓷所说,曹国公世子的事确实一直没完。

  姚千雪又来府上,绘声绘色跟她说从别处听来的传言:“曹国公世子对你下手,这次是真的犯了众怒,加之云阳郡主那边又寻死觅活的,王府里也是闹得不可开交,曹国公日日去向圣上请罪都没用……说不准这世子之位真的保不住了。”

  贺兰瓷想起那日经历,依然心有余悸。

  她托着下巴,轻道:“云阳郡主没嫁他,也是幸事。”

  觉月寺那个被曹国公世子收买的沙弥,她爹后来也命人查到了,只是事关她的清誉,便没有公开,不然李廷估计还得更惨。

  姚千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贺兰瓷不在意,但和云阳郡主交好的贵女们早将她传得宛若祸国妖孽,说她是蓄意勾引她人夫婿,才叫曹国公世子疯癫至此。

  说实话她的表妹哪里需要蓄意,长着这样一张脸,哪怕只是笑上一笑,都会让男子趋之若鹜。

  实为无妄之灾。

  姚千雪暗叹间,却听贺兰瓷主动开口道:“表姐,你上次说康宁侯府二小姐要绑士子成亲的事情,怎么样了?”

  没想到贺兰瓷会问这个,姚千雪愣了愣,才开始回忆这件滑稽事:“你说此事啊。那位二小姐眼光倒真是不错,她看上的那个士子今次拿了头名会元,在醉仙楼庆贺,不过因为前来拜访的人太多,她一时没找到机会下手,便趁着夜黑风高夜袭了醉仙楼……”

  贺兰瓷有一丝震惊:“……夜袭?”

  “对啊,据说本来是想神不知鬼不觉把人套了麻袋捉来的。你想啊,那读书人可不都手无缚鸡之力吗,康宁侯府上的家仆又人高马壮的,待捉进府中,不管发生点什么,都有口说不清,就算那士子中了状元也没用。”

  “……万一东窗事发呢?”

  “有浔阳长公主替她求情,做得再离谱,圣上又不会真的责罚她。”

  贺兰瓷:“……”

  不愧是权贵。

  姚千雪有些纳闷:“你怎么不问我结果如何?”

  贺兰瓷总不好说她是真的相信陆无忧摆得平:“……所以她事成了吗?”

  姚千雪忍不住笑道:“这才是最滑稽的!都言之凿凿说那位会元郎定然在醉仙楼,结果康宁侯府的家仆把醉仙楼翻了个底朝天都没能找到,不得已,他们只好绑了个最俊的郎君回去交差。大晚上瞧不清楚,康宁侯二小姐也没看出差别来,第二天天亮一看不是她要的人,勃然大怒,那郎君醒来发觉自己在小姐的绣榻上,也是大惊失色,面若死灰。两人不清不白在房中呆了一晚上,这瓜田李下的确是说不清了。”

  “而且,怎料康宁侯对那位新中贡生的郎君好像还挺满意的,想让二小姐就这么将错就错嫁了,气得二小姐大哭大闹,抵死不从。”

  贺兰瓷叹为观止,还心生了一点同情:“到底谁家的郎君这么倒霉?”

  姚千雪感慨道:“说起来,这人你还认得呢。就是太常寺那位林少卿家的公子,我记得是叫做林章。”

  “……!”

  贺兰瓷心头巨震:“……你确定???”

  “我这是刚听到的消息,康宁侯府上还压着不让外传呢,但哪里瞒得了我……”姚千雪脸上有些得意。

  她未婚夫,那位门当户对的公子哥,如今任锦衣卫指挥佥事,不止日常派人保护她,还兼职帮她探听各路八卦。

  贺兰瓷表面平静,这会心里只觉比知道曹国公世子为她大闹喜堂还离谱。

  “你真的确定没听错人?”

  “没听错啊!他同那位会元郎一并在醉仙楼庆贺之事很好打听的,第二天一早去拜见徐阁老,唯独他没去,肯定就是他了。”

  贺兰瓷脑中空白了一会。

  她好不容易已经逐渐接受了嫁给林章这件事。

  天知道她十拿九稳的亲事居然还能这般横生枝节。

  “小瓷?”姚千雪这才发现贺兰瓷面色有异,“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要不叫大夫上门来看看?”

  少女轻咬着唇,脸色越白,唇色越艳,啼血似的妖冶,叫人看了触目心惊。

  “我没事。”她轻声道。

  贺兰瓷竭力思索,又觉得有一点诡谲,蓦然闪过陆无忧那日对她说的话,再联想起这次事发,明明人家的目标是他,却硬是捉了林章走,以她对陆无忧的了解,不由得生出一丝……

  他就算不想让林章娶她!也没必要把林章往另一个火坑里推吧!

  毕竟陆无忧既然自己躲得掉,为何不能顺手帮林章一把?

  若换个人,贺兰瓷恐怕就觉得对方是对自己有所图谋了,但既是陆无忧,她只有一个想法——这人难不成觉得她比康宁侯二小姐还可怕?

  能不能讲点道理?她哪里有这么得罪他?

  这搅黄的亲事他管赔吗?

  作者有话要说:  #贺兰瓷或将成亲,陆无忧借酒消愁!险些被麻袋套走!

  无忧:……?你这是造谣。

  瓷瓷:OAO我亲事呢?我那么大一个亲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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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免责声明:林章惨案是剧情对我动的手……鬼知道他怎么一章就出局了!我本来是想……算了,他不行,还是二皇子上吧(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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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第八章

  虽然姚千雪言之凿凿,但贺兰瓷还是将信将疑,不敢完全肯定。

  直到几日后,林章主动登门拜访。

  他缓步进来时,脸色苍白,眉头紧锁,像是家里遭逢大难,全没有几日前中第的喜色,倒有几分惶惶然的悲戚。

  彼时,贺兰瓷正在屋顶上,看见时,不由心头微叹。

  至于为何在屋顶上——

  因为不巧,昨夜刚下过一场雨。

  贺兰府西厢房饱经摧残的屋顶在一夜大雨后,不幸侧漏了。

  雨水沿着屋瓦缝隙,淅淅沥沥地淌进贺兰瓷的屋中。

  她被雨声惊醒,只觉一股凉意透体袭来,之后便见霜枝满面愁容,正拿着小盆在角落接雨。

  贺兰府的屋顶不是第一次漏了。

  这宅子虽是圣上赐的,但作为朝廷收缴的官宅,久未修缮——赐宅的时候也不会顺便给你修好,贺兰府上又没有足够的钱银,就这么凑合下来了,于是时不时漏漏风、漏漏雨都属正常。

  起先他们也是请过两回泥瓦匠的,都是简单修修补补。

  贺兰瓷看了几次,觉得似乎并不是很难。

  于是,等天亮雨停后,她让管事准备了些便宜的桐油、木料、瓦块和茅草,换下白衣,卷起袖子,带着器具攀上长梯,决定亲自试试。

  若是能成,以后便能省下一笔。

  霜枝在檐下心惊胆战:“……小姐,太危险了,还是叫别人来吧。”

  “无妨,你再去帮我拿两块木料。”

  贺兰瓷执意——主要是未雨绸缪,毕竟她爹在大雍为官,风险极多,她总觉得多学些没坏处,此外她还在青州学过一些莫名其妙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的奇怪技艺。

  正当贺兰瓷小心翼翼清理着屋脊上的腐木时,林章刚好拐了进来。

  贺兰瓷动作一停,不由站直,手中的石锛被她放在顶上,发出一声脆响。

  林章闻声抬头,恰好撞见屋顶少女的目光。

  屋檐旁,斜飞出几根玉兰花枝,依旧是瓣朵如凝脂玉雕,花香郁郁,吹兰芬馥,少女亭亭而立,裙裾虽是深色,却有种明珠蒙尘的美感,周身沐浴湛湛春光,不是画中却胜似画中人。

  林章呆了一瞬,回过神面色更白了几分。

  他羞愧地低下头去,侧身避开,根本不敢看她,仿佛自己已然脏了,再不配触碰清风明月。

  贺兰瓷纵然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也生出了几分被权贵威逼下的兔死狐悲。

  寻常官家小姐是打死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圣眷正隆的皇亲国戚则是特例,譬如康宁侯二小姐。

  她生母早去,自幼养在外祖母浔阳长公主膝下,这位长公主又是圣上一母同胞的长姐,长姐如母,当年圣上能登大宝也多亏了这位长公主襄助。

  浔阳长公主年轻时就脾气暴烈,敢休了驸马公然豢养面首,视朝堂争议如无物,年长后权威更重,对自己唯一女儿所生的孤女自然是疼得如珠如宝,犹胜公主,也养出了康宁侯二小姐无法无天的骄纵性子。

  所以林章这个闷亏是吃定了。

  他就算不娶康宁侯二小姐,只怕畏于浔阳长公主的权势,也少有人敢把自家姑娘嫁给他,毕竟什么时候康宁侯府那位小祖宗又想嫁了,以此事做要挟,逼得他妻离子散也未尝没有可能。

  贺兰瓷心底叹息,唇珠微动。

  她当然知道,她现在什么也不该说。

  说亲这件事唯有林章和她爹知道,他们相谈过便是此事已矣,她是个闺中小姐,合该一无所知。

  但此时此刻到底有些忍不住,贺兰瓷斟酌再三,还是对着林章即将消失在回廊下的背影道:“林公子。”

  这是她头一回主动叫他。

  林章身形一顿。

  贺兰瓷声音轻柔如雾:“此事错不在你,林公子无须过多自责。”

  林章肩膀微颤,手指攥成拳,似乎在竭力忍着什么,复又慢慢松开,似乎过了很久,似乎也只是一瞬,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道:“……多谢贺兰小姐。”

  声音竟有些哽咽。

  说罢,林章的身影便隐没在廊下。

  这场景不能不令人伤感。

  可惜下一刻贺兰瓷的情绪便被另一个声音完全破坏。

  “贺兰小姐,恕我冒昧,顶上风景虽好,却是容易脚滑。”

  贺兰瓷猛然回头,便看见一个人正站在门口处。

  “……???”

  他怎么还好意思跟来。

  来人转眸回来,桃花眼微垂,倒是不笑了,神色淡淡,至少看着不像是来看笑话的。

  眼下只有他们二人,贺兰瓷没忍住道:“这与你何干。”

  虽然贺兰瓷一直和他不睦,但至少还会维持表面礼仪,像这么夹枪带棒冷冰冰开口其实极少,和刚才同林章说话时的柔声细语截然不同。

  陆无忧顿了顿,道:“贺兰小姐这是在迁怒,还是……你觉得是我害他如此?”

  贺兰瓷努力令自己语气平和:“听闻,康宁侯二小姐原本想捉的是你。”

  陆无忧轻笑一声道:“所以被捉的是他,不是我,令你觉得很遗憾?我竟不知你原来这么喜欢他,可真是对不住了。”他虽是笑,语气里却没半点笑意。

  听得出他心情并不怎么好。

  虽然也有可能是装的,但贺兰瓷还是迟疑了一瞬,道:“可你既有手段逃脱,为何不能帮……”

  陆无忧勾唇,浅浅讥诮:“我若说是个意外,贺兰小姐信么?”

  “……说实话,不是很信。”

  通常他们的对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陆无忧其实并不在乎贺兰瓷怎么看他,但他不大喜欢被冤枉,特别是这件事他也甚为不爽。

  “想让他娶不了你,方法多得是,没必要用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手段。”陆无忧语气中那股讥诮味更浓了几分,“贺兰小姐,我虽然谈不上什么真君子,但何曾诓骗过你?”

  贺兰瓷迅速回忆,反应极快道:“那日在觉月寺,你答应遇见曹国公世子,帮我挡上一挡的,但你并没有。”

  说起这件事,陆无忧蓦然展颜笑了。

  贺兰瓷刚想再说点什么。

  一道中气十足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

  “小瓷!你在屋顶上做什么!万一摔下来怎么办!”

  贺兰简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手里的鸟笼都吓掉了。

  贺兰瓷被这声音一惊,身子微晃,脚底那块不争气的瓦片顿时一滑,她眼疾手快攀向一侧的树枝,但难以阻止身子下滑。

  “小瓷!别怕!哥来救你了!”

  嗓门大得她差点又脚滑。

  正在此时,贺兰瓷突然感觉到脚底有什么往上一托。

  下一刻,她又稳稳当当站回了屋顶上。

  贺兰瓷:“……!”

  陆无忧的声音传来,与之前大相径庭,听起来极是温柔可亲:“方才便提醒贺兰小姐了,顶上十分危险。”他甚至仿佛很忧心似的叹了口气。

  ——是的,但凡有第三个人在场,他是绝不会用刚才那种阴阳怪气的语气说话的。

  贺兰瓷惊魂甫定,脚底的托力鲜明,她确定应该不是自己的错觉,是确实被人救了。

  她的视线从贺兰简的身上滑过,缓缓落在此间唯一剩下的人——陆无忧身上。

  “……刚才是你?”

  “正是在下。”陆无忧毫不客气地应声,同时周全地行了个礼,风度翩翩,音色清润,“贺兰小姐总该信在下并无害人之意了吧。”

  虽然贺兰瓷也不能理解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既然这么说了,她总不好当场忘恩负义。

  也只得狐疑着接了一句。

  “那就……多谢陆公子了。”

  贺兰简疑惑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

  陆无忧一振袖子,似乎打算退回门房处,只是即将转身时,他仿佛想起什么,弯着唇角开口道:“——你又怎知那日我没有挡?”

  贺兰瓷:“……???”

  旁观的贺兰简:“?”

  贺兰简:“这怎么回事?是你哥我不能知道的吗?”

  贺兰瓷的沉思被他打断:“……对,没错。”

  贺兰简:“??”

  他回过神来,见贺兰瓷还在屋顶上,连忙道:“小瓷!你快点下来!你在屋顶干嘛啊!危不危险啊!有什么你让哥来啊……”

  贺兰瓷无奈,很怕又被他吼得站不稳,只好先扶着梯子下来。

  林章此刻已经从她爹的书房里转了出来,他垂着眸,依然看起来凄凄惨惨。

  但经过刚才打岔,贺兰瓷已经没了之前的情绪。

  反而林章走出去时,步履沉重,失魂落魄。

  都察院消息灵通,贺兰谨自然也已得知原委,林章来了,他没说什么,只是摆摆手道:“老夫都知道了,只叹你与小女无缘。”

  康宁侯二小姐和曹国公世子不同,只要浔阳长公主在一日,便弹劾不动,而且此事说到底吃亏的是女子。

  林章长揖至地。

  走到门口,他才对陆无忧强笑道:“多谢霁安陪我走这一趟,我此时一人前来恐损贺兰小姐清誉。”

  陆无忧本想说两句“大丈夫何患无妻”之类的套话,因为他自己确实是这么想的,娶谁不娶谁有什么差别,他不爽的是被人算计,但见林章如此,知道这么说不合适,也没开口。

  走出去几步,他才状似无意地道:“不知愚兄能否冒昧地问一件事?”

  林章怔了怔,才苦笑道:“霁安尽管问便是。”

  “少彦究竟倾慕贺兰小姐哪里?”

  林章死活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他又怔了怔,眼前仿佛浮现出第一次见贺兰瓷时的画面,那怎是惊为天人能够形容,简直惊骇绝伦,世间竟有这般模样的女子,便是在梦里也描摹不出。

  先是为色所惑,后来又发现她知书达礼,性情温和,通身没有一点庸俗气,宛若天人,很难不心生倾慕。

  但妄议女子容貌是不妥的,林章略去了前半截。

  陆无忧听着林章越说越神伤的描述,想起他所认识的贺兰瓷,不由沉默了一会。

  她修屋顶的时候,确实挺脱俗的。

  作者有话要说:  无忧:果真恋爱脑蒙蔽双眼。

  .

  ↑总之这个人目前还天真地以为自己拿的是断情绝爱的剧本。

  (作者偷偷小声跟大家说:其实他家有祖传的恋爱脑基因。

  .

  ps:林章根本没发现仙女在修屋顶,无忧隔老远就听见瓷瓷哼哧哼哧的声音了,已经脑内吐槽半天了。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希望大家鼓励瓷瓷的修屋顶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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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第九章

  陆无忧知道劝说估计是无用了,便问林章之后如何打算。

  林章也有些茫然。

  对他来说,发生这种与女子衣衫不整同榻而眠的事情,哪怕是事出有因,也绝不会推脱半点责任,定然是第一时间回家禀明,再上门提亲,以全女方清誉。

  但他不情愿,那位二小姐也不愿意。

  他耳畔仿佛还能听见那位魏二小姐哭着喊着道:“我才不要嫁给他!就当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让他滚!让他现在就滚!从后门扔出去!我不要见到他——”

  林章此生都没遇到过这么荒唐离谱的场面。

  康宁侯反而一脸淡定地抚须道:“林公子,事已至此,你先回府准备殿试。待春闱过后,我会派人去府上再议此事该如何解决。”

  林章浑浑噩噩回来,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与贺兰小姐或是此生无缘了。

  他动了动唇,道:“此事亦非我所能控,婚姻之事……自当由父母定夺。”

  话语间,透着一丝连林章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甘。

  “少彦。”陆无忧突然开口道,“此事多少算是因我而起……”

  林章忙道:“这不能怪你……”

  陆无忧笑了一声,不好说自己也没在自责:“倘若你真的不想娶那位二小姐,而一心想娶……”他顿了顿,“贺兰小姐,我未尝不能帮你想想法子。”

  他声音沉稳,半点不像在开玩笑。

  林章一怔。

  他是知道陆无忧出身的,陆无忧也丝毫不避讳这点。他父母都非官场中人,只有一个外伯祖父在工部任职,虽然陆无忧才华能力都毋庸置疑,但毕竟再能耐目前也不过是个士子。

  难不成他要去替他迎娶康宁侯二小姐?

  林章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多谢霁安,这好意我心领了!此事万不可再连累于你!”

  林章垂下眸,黯然道:“或许便是我与贺兰小姐有缘无分。”

  陆无忧总觉得他可能想岔了,不过……

  “……那便罢了。”

  说完,他自己也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

  贺兰府的屋顶最后还是请了泥瓦匠来修。

  贺兰瓷看着账房支出,心有不甘,决定下回再试。

  屋顶刚修好,门外又来了不速之客。

  浩浩荡荡一行富贵车驾停在府门口,被门子拦在门外。

  “你们还来做什么!”

  贺兰府这间三进的宅子小得离奇,大门和垂花门就是两步路的功夫,故而贺兰瓷一转头便隐约可见领头有些熟悉的人影——就是当初要她不要痴心妄想的曹国公府门客。

  现在他满脸堆笑,道:“今日是上门来给总宪大人和贺兰小姐道歉的,往日府上多有得罪,现下老国公已将世子狠狠教训过了,绝不会再冒犯贵府千金。今日老国公特令世子备了薄礼前来赔罪。”

  门子毫不客气道:“老爷现在不在,你们先回去吧!”

  “这不打紧,贺兰小姐在也是一样的,至少先让我们把赔礼送上。”

  贺兰瓷心道,看来事情是真的闹得很大,说不定还会牵连曹国公府,国公府上才会这么拉下脸面上门赔罪。

  毕竟这些世袭勋贵,一向将脸面看得极重,纵落魄也不肯低头的。

  若是寻常官家自然不会和勋贵结怨,但他们已经闹到这个份上了,和撕破脸也没什么区别了,贺兰瓷当即便对丫鬟霜枝道:“把府门关上,叫他们请回。”

  她刚转身,李廷的声音却从后面传来。

  “贺兰小姐,我今日是诚心来赔罪的。当日是我一时糊涂,我对小姐绝无冒犯之意。”

  平心而论,这声音算得上是低沉又深情。

  可惜贺兰瓷如今听到他的声音,只觉得头皮发麻。

  “贺兰小姐,你真就这般狠心?”

  “那我们过去那些又算什么……”

  贺兰瓷脚步一顿,怒意涌上。

  这是见求和无望,打算干脆败坏她的名声了?

  她知道自己名声不佳是一回事,但有人主动抹黑则是另外一回事。

  丫鬟霜枝已经忍不住气道:“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小姐你哪里跟他有半分瓜葛?”

  贺兰简刚从后门送走泥瓦匠,折返回来,一听李廷这话也怒了。

  他二话不说,把扇子一丢便出门道:“你这混蛋瞎说什么呢!我妹妹能和你这个纨绔子弟有什么瓜葛,嘴巴放干净点!小心我教训你!”

  那曹国公府的门客拦在他面前,歉疚笑道:“贺兰公子莫要生气,我们世子这也是一时情急,这才失了言……世子并无恶意……”

  贺兰府门外常年盘踞着一些通风报信者。

  曹国公府的车驾一到,就已经有不少好事者前来围观,这会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都说曹国公世子和贺兰小姐早有私情,但一直并无证据,眼下还有什么比当事人亲口承认更加可信的。

  “……贺兰小姐居然当真是个薄幸女子。”

  “难怪世子之前宁可撕毁亲事,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

  “一片真心错付了啊!”

  “真是没想到……”

  李廷还在不怕死地添油加醋道:“我说的句句发自肺腑。既然贺兰小姐不肯承认,那便算了。”

  这哪里是上门赔罪,分明是上门找茬。

  李廷的亲事完了,所以拉她陪葬?

  她爹方才确实临时被叫去召见。

  贺兰瓷只思忖了一瞬,便决断道:“霜枝,你叫人拿父亲,不,表姐的帖子找北镇抚司的人来。”说完,她眸中带着霜雪似的冷意大步朝门外走去。

  她甚至没有戴帷帽。

  随着贺兰府的门扉洞开,少女的容颜毫无阻碍地显露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

  还在说话的人也都停下了声音。

  并非有人叫他们噤声,只是在看清那张脸后,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忘记方才在说什么,怕骤然开口会惊扰了这般离奇幻境似的美貌。

  不过没人想到,率先打破的,是贺兰瓷本人。

  “世子,我与你从无半分私交,你为何要这般害我?你说我们有旧,可有证据?”

  她声音清婉泠泠,如碎珠落玉盘,极是悦耳,隐约可醉人,但吐字间,却透着叫人难以忽视的寒意。

  若是她爹在,一定不许她这么抛头露面出门对峙。

  但贺兰瓷受够了。

  李廷痴痴地望了她好一会。

  几日过去,他脸上已没那么青肿,依稀可以看见往日的丰姿,可惜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不对……贺兰瓷忆起某个人,暗想,他连算不算金玉其表都有待商榷。

  李廷这时终于回神,他想也没想,便从怀里掏出了当日在觉月寺里掏出的桃红色情笺,挥舞在空中,道:“小姐亲笔所写,可还要抵赖?”

  贺兰瓷面无表情道:“只有这个?”

  李廷反问道:“这还不够?”

  贺兰瓷神色平静,吩咐下人:“拿桌子和笔墨纸砚来。”

  倒是旁边的贺兰简突然神色局促起来,凑过来小声道:“你真要写……”

  “不然呢?”

  “要不还是……”

  贺兰瓷淡淡斜了他一眼。

  贺兰简只好闭嘴。

  桌子很快搬来,笔墨纸砚也准备妥当。

  门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贺兰瓷让李廷把情笺都放在桌上。

  她取了笔,仔细挑过断毛,蘸上墨汁,在砚台边微顺笔锋,便凝神下笔。

  少女梳着桃心髻,瀑布般柔亮乌黑的长发绕过素白如玉的颈子,流水似的落在襟前,只见她葱白的细指挽着袖口,另一手执笔,提笔转腕间,那支饱蘸浓墨的羊毫已经一挥而就。

  墨迹顺着遒劲的笔锋肆意张扬,所到之处仿佛苍龙入海,又似游龙翔天,一笔一划力道千钧,透着要杀人的气魄,任谁看了都要赞一手好字。

  须臾,贺兰瓷搁笔。

  她拿起一张情笺,和自己方才所写的那张,一并举到身前,平静道:“世子,这才是我的字迹。”

  “你看,有半分相似之处吗?”

  情笺上是再普通不过的小楷,笔触甚至还略有点稚嫩,但此时纸上却是已颇有小成的颜体,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认成同一个人的笔迹。

  李廷有些站不稳当。

  贺兰瓷又叫人拿着纸与笺四处传看。

  哪怕不识字也能看出不同来。

  李廷神色惶惶,还在挣扎:“兴许、兴许……是你让丫鬟写的……”

  贺兰瓷道:“你是要我的丫鬟也写一遍给你看?还是我阖府上下都写了与你比对字迹?”

  “霜枝,去取笔。”

  少女的音色始终轻柔温软,不带烟火气。

  可李廷却感觉到一股难言的,与她外貌毫不相干的咄咄逼人,一时间竟觉得斯人甚是陌生。

  李廷绞尽脑汁想要找出问题:“而且你……你这字迹和贺兰公子的……”

  贺兰瓷道:“我与兄长一并学书,字迹像有什么稀奇。”

  旁边贺兰简忍不住额头冒汗。

  李廷的汗冒得比他还厉害,喃喃道:“这不可能、你骗我……”

  贺兰瓷将剩下的情笺一并摔回到李廷身上,终于觉出了一丝痛快,因而声音越发平静:“世子明明有婚约,却与女子私相授受,互通情笺,这本与我无关,但世子却硬要将此事推到我身上,实在荒谬至极。至于赔礼,还请世子自行带回,只望世子今后莫再打搅府上清静。”

  霜枝也从后面探出头来,举起刚写好的字,哼声道:“可看清楚了?别自作多情了!”

  这下看戏的也都明白了。

  “原来是世子他自己认错人了啊!还来怪贺兰小姐……”

  “兴许是被人耍了,闹出这么大个乌龙来。”

  “再说了,这情笺上本来就没署名,哪知道是谁写的!”

  “对啊!摊上这事,贺兰小姐可真是倒霉……”

  李廷摇晃着身子,脸色发白,似还想再说些什么。

  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已然赶到。

  “怎么回事,怎么都围到贺兰大人家门口了!是谁在闹事!”

  曹国公府上的人就算再怎么天不怕地不怕,见到这群煞星也仍是心底发憷,当下也不再做理论,好声好气地走了。

  ***

  不出贺兰瓷所料,她爹回来得知后,又开始大发雷霆。

  翻来覆去说得不过是那老几样。

  “你是个姑娘家,随意抛头露面已是不妥,怎可学那些泼妇与人生口角……你可以先等为父回来,爹自会帮你讨回公道,你何必自己强出头,这是个女儿家应该有的样子吗?……性子太过张扬,反容易遭人诋毁,将来也会使婆家不喜,夫妻不睦……”

  说到这,贺兰谨长叹一口气:“……还是该早为你定一门亲事,你知不知道……”她爹的话戛然。

  贺兰瓷敏锐察觉:“父亲进宫发生什么了吗?”

  “不过是些公务上的事。”贺兰谨语气一转,“曹国公世子的处罚不日便会下来,这次处罚应当不小。为防流言,你还是尽早嫁了为好。”

  贺兰瓷咬了咬唇,沉默不语。

  贺兰谨看着自己从青州老家回来就日益叛逆的女儿,在心中无奈地老父叹息。

  他话说了一半,却藏了一半。

  真正叫他觉得不安的是,此事闹得太大,原本对贺兰瓷容貌的评议不过是坊间传闻,但这一次甚至惊动了宫中。

  二皇子在宫门外半开玩笑说的那句话,至今仍令他有一丝毛骨悚然。

  “贺兰大人,听闻令媛容貌过人,几可倾城,不知是真是假?”

  作者有话要说:  反派男(zhu)配(gong)要上线了!

  .

  别人家的男主不是太子就是世子,要么皇子侯爷将军,当皇帝的都不少。

  咱家没这个条件,忧崽你自己努力吧!

  但放心你的情敌可以是以上条件。

  无忧:?

  .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踩踩李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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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第十章

  之后的日子,贺兰瓷没再出门。

  屋顶是补上了,但连着几天雨下的屋内湿潮,书房里好些古籍都有点受潮。

  贺兰瓷只好趁着天晴,卷起袖子和霜枝一起一本本将书摊开,放到院子里的麻席上晾晒,那些已经发霉或是纸张脆弱的她就只好再重新誊抄一本。

  辛苦半天总算晒好。

  活动了手脚和脖子,贺兰瓷刚回房拿起笔练了练字,她哥贺兰简已经一阵风似的卷来,眉开眼笑道:“小瓷,写完了没……让我看看,哪张是给我的?”

  贺兰瓷的代笔,不光是替贺兰简代写文章,也代写字。

  所以当日贺兰简才会那么紧张。

  贺兰瓷写完手里的,才随手指了一张。

  贺兰简立刻如获至宝地捧在怀里:“小瓷,你这字写得真是好啊。”

  贺兰瓷敷衍地“嗯嗯”了两声。

  如果他上次没有把米芾和赵孟頫的字迹认混,她大概会信他是真心的。

  当然贺兰瓷并不知道的是,由于那日场面过于混乱,她当众写的那张字被人窃走,如今在黑市炒出高价,就连“贺兰简的字”也跟着水涨船高。

  “还有什么事?”

  “喏!”贺兰简喜滋滋把字收好,从怀里取出一叠画像摆在贺兰瓷面前,“爹让我去打探的,都是适龄未娶的年轻公子哥,看看有没有你有意的。”

  贺兰瓷抬眼看他。

  “干嘛这么看着我!你哥可费了老大的功夫了!”

  估摸原本是她爹要看的,但贺兰简有求于她,便先拿来给她看了。

  贺兰瓷无语了一会,还是拾起那叠纸,画像下面还写了姓名家世学识和一些道听途说的八卦,确实比他读书认真许多。

  “你瞧着怎么样?”

  闺中小姐看这个本应十分羞涩,但贺兰瓷没有,她很坦然,像挑白菜一样,把不合适的先剔除,没看出大问题的留中。

  直到——

  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

  贺兰瓷一顿,而后毫不犹豫地把画像放到剔除那一栏。

  贺兰简倒是捡起那张罢落的画像道:“真不考虑?我看你们俩神神秘秘的,还以为你对他有点什么……据我所知,他好像还挺受京中闺秀欢迎的,上次那什么宴,你没看见他写完诗那个阵仗,好几个小姐恨不得扑他怀里似的……”他的思路十分简单粗暴,“既然有人抢,说明是好东西,你再考虑考虑。”

  贺兰瓷牵起嘴角道:“也可能惹来一堆不必要的麻烦,然后发现不过是过甚其辞。”

  又重新筛了一遍,她才递还给贺兰简。

  当初贺兰瓷从青州回来,尚未及笄时,上门提亲的媒婆就几乎踏平了贺兰府的门槛,但随着她爹的官职升迁,外加贺兰瓷美貌的名声一日大过一日,似是只可远观不可肖想,反倒无人再敢上门提亲。

  纵然不愿嫁人,贺兰瓷也不得不面对现实——她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夫君,来抵挡流言蜚语和烂桃花。

  考虑到可能会有的风险,这位夫君至少人品要过得去,够聪明,不软弱,若能再有点上进心便更好。当然还有一点贺兰瓷自己的私心,希望对方在成婚前没有通房侍妾,且不要过于荒唐。

  送走贺兰简,贺兰瓷又练了会字,便取了本书页卷曲发黄的古籍开始誊抄。

  所谓心正则笔直,行书一向极为磨炼心性。

  贺兰瓷小时候其实耐不住,但那会她三不五时生病,想上房揭瓦都没机会,大半时间是在榻上喝着药度过的,除了读书写字也没别的事情好做,久而久之也就练出来了。

  心越乱,越要静心。

  抄了小半本,她揉了揉脖子,决定在次间半旧的贵妃榻上小睡一会。

  ***

  “……为父此去不知何时才归,你们兄妹好好在京中,切莫生事,若有什么麻烦便去寻你们姑父。”

  是她父亲轻装简行踏上马车去益州赴任的背影。

  “小姐!不好了!出事了!益云出大案了!老爷……老爷他、他被夺职下狱了!”

  “小瓷,怎么办啊小瓷!我真的没欠那些钱……”

  语气慌张凌乱。

  “……不是老夫不想帮忙,你是不知道如今局势,实在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啊。”

  “贤侄女,你还年轻,官场沉浮也是寻常,做长辈的劝你一句,还是另寻出路为好。”

  门扉一扇扇次第关闭。

  “贺兰小姐,你别以为我是在折辱你呀,那位大人虽然年纪是大了些,但也是诚心想求个继室,你再好好想想。”

  “贺兰小姐,你不是想为你父亲洗刷冤屈吗?这可是最好的机会,只要你跟了那位大人,他保证日后定会为你父亲翻案……”

  “贺兰大人如今都这样了,你就算不为他考虑,还不为自己考虑考虑吗?万一真被牵连,落到教坊司可就……”

  一张张居心不良的脸凑了上来。

  “都准备妥当了。看上恩师的面上,我也只能帮到这里了,你还是快走吧。”

  “再晚,只怕夜长梦多。”

  夤夜披星戴月,轱辘滚滚绝尘而去。

  “……就是这辆马车!快追上去!”

  “贺兰小姐,你已经无路可逃,还想去哪里!”

  “还是乖乖跟着我们走吧,何必负隅顽抗。”

  夜色凄迷,她重重跌坐在榻上,下意识握紧簪子,面色苍白,冷汗涔涔,呼吸紊乱不堪。

  对方靴响,一步步逼近床帐,伸指慢悠悠掀帘,目光幽冷,像在欣赏自己的猎物般,哂笑出声道:“贺兰瓷,到了这个份上,你还觉得有反抗的余地吗?”

  ***

  贺兰瓷猛然惊醒,从榻上坐起,揪着被褥,不住喘息,冷汗滚进衣襟口,扣着榻沿的指节更是绷得皑白。

  “小姐,你可算醒了!”守着她的霜枝连忙道。

  古朴的窗棂外天色暗淡,只有一丝熹微月辉,薄薄一层涂在凉如水的阶前,她失神地看了一会,恍然意识到那不过是个梦。

  “……我睡了多久?”音色微颤。

  “两个时辰了。”霜枝这会也发觉了不对劲,“小姐可是魇着了?要不要……喝点水?”

  说话间,她快步去外间倒了杯温热茶水递来。

  贺兰瓷接过,还没喝上两口,便被呛到,连声咳嗽,又是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霜枝替她顺着背:“小姐,小姐你慢点……”

  果然倒霉了,喝水都会呛着。

  贺兰瓷揉着眉心,觉得头痛欲裂,想用力捶两下脑袋。

  在刚才的两个时辰里,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她爹贺兰谨被派去做益云总督,在任上不明不白被栽赃陷害,她爹清流出身,又有圣眷在身,平时自是无事,但梦中时局却出了变化,她爹竟被夺职下狱,押解回京。

  朝中亦是风云变幻,大皇子党和二皇子党势同水火,又逢吏部六年一次的京察,京中人人自危。

  她哥贺兰简居然还不知为何的欠了一屁股债。

  一夜间贺兰府风雨飘摇。

  于是梦里的自己察觉出了不对,托她爹旧日门生找了门路,连夜收拾行李便要出京回乡,却在路上被东厂番子截住,关在京郊的一处宅子里。

  及至入夜,有人进了宅子里。

  之后就是最后那一幕。

  然而,要命也要命在,她这时候醒了!

  根本没看清对方长得什么模样,只记得最后那句毒蛇吐信似的声音。

  这梦境极其逼真,细枝末节都能清晰印在脑中,包括她是如何送她爹出京,如何收到她爹夺职下狱的消息,又是如何门庭冷落遭遇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还有媒婆上门公然用她爹之事威胁,要她给权贵为继室甚至为妾救她爹的,梦中她连那婆子脸上不怀好意的表情都能清楚看见,种种堪称匪夷所思。

  直至最后她连夜跑路,却被抓住软禁,那种强烈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任由他人摆布的感觉真实到叫人毛骨悚然。

  随着意识渐渐清醒,梦境里发生的一切开始逐渐褪色。

  贺兰瓷顾不得头疼,下床取了笔,将还能记得的细节一一写下。

  “小姐,你没事吧……”

  贺兰瓷写完搁下笔,才松了口气,对霜枝道:“没什么,不用担心。”顿了顿,“霜枝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她前前后后仔细推敲这个梦境。

  虽说梦大都是假的,但若它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呢?

  更何况这梦还详细至此。

  思前想后,她决定明日出城去看看。

  贺兰瓷记得那座困住她的宅子外有一片桃林,院门口的匾额上写着“藏苑”二字,还贴了一副似乎是仿王会稽的门联,不过梦中一瞥,事后回想也不敢确定。

  然而第二天一早,不等她出门,霜枝便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小姐、小姐……外面、外面宫里头来人,要宣小姐进宫。”

  ***

  贺兰瓷坐着进宫的轿子,是当真有点疑惑。

  虽然她爹位列正二品,有资格携家眷去宫中饮宴,但贺兰瓷一次也没去过,而且她既非命妇,也没有亲眷在后宫,居然会被宣召,这就更奇怪了。

  轿子外的太监细声道:“贺兰小姐不用担忧,这可是喜事。”

  贺兰瓷强笑了声,没说话。

  因为昨夜的梦,她总有种风雨欲来的不祥之感。

  轿子行至皇城外,就得下轿换步行了。

  旭日东升,晨光袅袅,天还未全亮,宫门口已经灯火辉煌。

  城楼上挂着红灯笼,行道随处可见摇曳的风灯,上下马车轿子的声音不绝于耳,空中似乎还有未散尽的晨露湿气。

  贺兰瓷下了轿子,便看见宫门外乌压压站着一大群身着进士巾袍的士子,头戴饰着翠叶绒花的乌纱帽,两旁翘翅延展,垂带飘摇,深色蓝罗袍的长袖在风中款摆,各个显得青袍角带,玉树临风。

  她这才想起殿试已过,今日似乎还是金殿传胪的日子,所以她爹一早便进了宫。

  贺兰瓷下意识看去,顶头一人似也有所觉,抬起头,目光不偏不倚撞上。

  以往贺兰瓷看见他只觉得不胜其烦,但此时看见个熟人,竟还觉出了几分亲切感,好像半只踩空的脚落到了一点实处——而且梦里陆无忧也没对她落井下石。

  想着,贺兰瓷不自觉莞尔一笑。

  这一笑当真是春风回暖,冰消雪融,雾色半明半暗,晨曦间燃亮的灯辉都倒映在她灵透的瞳眸中,美得灿若烟霞,似仙普度众生。

  众士子呆住。

  直至贺兰瓷离开。

  几乎在他们回神的同时,数十道刚刚还落在贺兰瓷身上的灼热视线霍然转向了陆无忧。

  陆无忧:“……”

  “方才贺兰小姐是不是对着霁安笑了?”

  “还笑得那般……”

  立刻有人酸溜溜道:“想不到陆会元名动上京,连贺兰小姐都对你动了心……”

  “霁安你该不会真的同贺兰小姐有什么吧……”

  “什么时候的事!难不成你都瞒着我们?”

  就连林章都向他投来了困惑又欲言又止的一瞥。

  陆无忧看着少女笑完就走,绝不栈恋的冷酷背影,几乎要被气笑了。

  他想起某些不太好的回忆,眉心飞速一拧,不过瞬间又舒展开,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困惑表情,语气无辜且义正辞严道:“诸位说笑了,我与贺兰小姐话都没说过几句,此实在无稽之谈,兴许……”他更加正直地道,“她只是想表达友好。”

  众人:“……”

  那边,贺兰瓷已随着宫人进了内廷,天色慢慢亮起,一抹抹朝光倾覆而上,她看着眼前华美奢靡的殿宇,和满园栽种的繁丽花卉,终于有了几分猜测。

  丽贵妃喜牡丹,所以圣上特地为她修了牡丹园,藏花数千株,株株是价值千金的名品。

  贺兰瓷一眼扫过,便能认出连簇的姚黄、魏紫、二乔、墨魁,于是满园望去,花不是花,全是层层堆叠的金山银山,她很没出息地心疼了一会。

  她在看花。

  旁人也在看她。

  进宫自然不可能再戴帷帽,美人路过花丛,白衣胜雪,人更比花清绝三分,万千姹紫嫣红却都成了陪衬。

  往来的宫人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看,但路过的都忍不住偷眼打量。

  “走路不长眼睛啊!往哪看呢!”

  “对不住、对不住……”

  “哎呦!怎么又撞了!”

  “再看,去禀告上头,把你们眼睛都给剜了!”

  贺兰瓷:“……”

  她在毓德宫的廊下等了一会,便被引进去,丝毫没注意到隐秘处的一双灰眸。

  殿中更是富丽堂皇,物件摆设件件价值不菲,金光耀耀,上首的椅子上坐了个正吃着甜羹的美貌妇人,云鬓花容,珠钗环绕,额心坠着一枚毫无瑕疵洁白晶莹的硕大东珠,打扮得极其雍容,看年岁不过三十,丰姿正艳,十有八九就是那位宠冠六宫的丽贵妃了。

  贺兰瓷客客气气见了礼。

  丽贵妃将手里的碗随手一放,便去看她。

  瞧见贺兰瓷的脸,她也愣了一会,随后笑盈盈道:“好漂亮的丫头。本宫之前听闻她们说贺兰家千金貌可倾城,还当是胡说的。今日一看,竟半点没有夸张。”

  贺兰瓷不知对方来意,只得干巴巴接一句:“娘娘谬赞。”

  “你过来过来些,我仔细瞧瞧。”

  殿里浓郁的熏香熏得贺兰瓷很想拔腿就跑,但她忍住了,对方瞪大了美目,像欣赏什么物件似的打量着她。

  丽贵妃年纪已不轻,可神情间仍然有一分天真烂漫,她甚至伸出了一根涂着蔻丹的纤指轻触贺兰瓷的面颊,像是在验证这是不是真的。

  冰冷的触感从脸颊渗入肌理,贺兰瓷控制不住打了个哆嗦。

  就在这时,殿外又响起了一道男声,语气应是笑着的,可惜没有丝毫温度。

  “参见母妃。”

  这声音落进贺兰瓷的耳中,大脑轰然一炸,她登时僵住,头皮发麻,舌根都开始发涩。

  “儿臣是否来得不巧?”

  随着两声清晰的靴踏之声,声音的主人似是已经进了殿内,脚步声一下一下接近,来人音色仍旧平顺,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黏腻。

  这声音分明和她梦里那个胁迫她的声音一模一样!

  贺兰瓷迅速将指尖深深嵌进手心,唇瓣紧咬,用疼痛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可脑中仍是警铃大作,仿佛一瞬间回到梦中,眼前不再是堂皇的宫殿,而是那朝不保夕,随时可能会被捉到的榻上。

  丽贵妃浑然不觉,冲着来人招招手,笑道:“哪里不巧,你来得正好。快过来,这位是御史贺兰大人的小姐。”

  “——原来是贺兰小姐。”

  这一次,声音近得宛若就在耳畔。

  一阵遍起鸡皮疙瘩的颤栗涌了上来,短短数息,贺兰瓷的后襟已经被冷汗浸湿。

  她垂首轻道:“臣女见过二皇子。”

  作者有话要说:  无忧:……???为什么突然暗算我?

  瓷瓷:呃……我真的是在表达友好。

  (ps:just预知梦,不含重生,我们就是尊贵的一周目=V=。

  称呼、自称考据过,但最后还是觉得,既然架空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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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千九的更新,更的好心疼,下章公主应该和她哥变态二皇子一起登场,节省时间(?

  评论区发100个红包提前庆祝忧崽状元及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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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风色幻想、二哈的吃货、444草、迦夜、快乐小分队、噼里啪啦、僵尸偷走了你的脑子、浪漫星球、蜉蝣旧梦、衔瑜正解、菜花要变瘦、hjmmg、噼里啪啦、蘑菇蛋、作业写不完了的营养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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